青年笑着,期待着,睁开了眼睛。
箭在弦上。
钟离的猎弓已然拉开。是非常标准的三指射姿,扣弦的掌心向内,搭箭与持弓侧一致。如果达达利亚观察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那是同他平日里战斗时一模一样的动作。到底要怎样的模仿和锤炼,才能达到如此相似的地步?
只是达达利亚此刻根本无暇顾忌这些——原来这家伙真的会使弓啊?不愧是七神之中的武神,那么,用女皇陛下赐予的弓来对付他,也就不算欺负人了!
青年立刻凝结出弓,兴奋地向后退五步,脚掌铆住一个着力点,就此向前蹬去。
三步,两步——达达利亚极快地跳跃,红色的围巾在身后被风扯到了极致,如箭翎一般发出兴奋的尖啸。纯水凝作的箭矢仍在三指中蓄力,激流愈凝愈烈,最后竟有了燃烧之意,仿佛来自深渊的蓝色火焰,飞快地扫过二人的视野。
只是达达利亚却并不急着射出,也不放慢脚步,不是远距离的点射,他不需要过于精确的瞄准。
面对自己的逼进,钟离没有要动的意思,可是越是不动便越是危险,谁知道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在打什么主意?尤其钟离的箭也拉得越来越满——难道是想要等自己靠近的时候,一击取胜吗?达达利亚忍不住眯起眼。
——那还真是,被小瞧了啊!
达达利亚大笑一声,猛地向前一跃,借助地形造成的高低差,蓝白相间的风之翼瞬间被风鼓起。
钟离也跟着抬起了弓。岩元素凝聚而成的箭矢若隐若现,飘忽不定,只有金色的光亮,在他的指尖缓缓燃起。瞄准点在哪里?箭锋所指之处在哪里?这一切都无法确定,钟离似乎不打算给达达利亚考虑的机会。
金色的光在钟离的掌心中凝结,却又消散——复又凝结,却又如烛火般摇曳。这世间最稳固,最坚实的岩元素,在岩神的手中,却是一副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怎会如此?那支箭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划破黑暗的萤火,只一瞬间,太微弱,燃尽了便熄灭,即使被人从黑暗舀起,也什么都不剩了。达达利亚没意识到,那看起来就像是钟离此刻的眼。那双并非凡人的,倒映着数千年景色的金色双眼,现在看到的,又是怎样的风景?
达达利亚松开了手指。
在落地的那一刻,钟离被击中了。流水箭银白如星,在达达利亚惊愕的注视中,精准地穿透钟离的胸腔。
钟离早早就松开了弓,甚至没有使用岩盾去挡。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完全是挺着胸等着达达利亚杀他。
可是钟离不会死,他的神之心已经被拿走了,他的胸腔早已空无一物,那里只有一块跃动了数千年的,一刻也不曾停歇的磐石——磐石怎可被击碎?磐石只会一次又一次地磨损。
他的胸前插着箭。箭还在嗡鸣着,惯性地深入,深入,最终同鲜血一起喷出——那血如数千个晌午一同盛开的霓裳,将他的胸前领带染红,染黑,染成如深铁一般的颜色,染成胸腔中伤痕累累的巨石的颜色。
那血是真的吗?痛楚是真的吗?装作会流血的凡人,装作相信偏方,出尔反尔,无视契约的凡人……那颗被磨损了成千上万次的岩石之心,在目睹成千上万次命运的终局之后,就会选择服从了吗?
钟离慢慢直起身。
“什……”
达达利亚有点愣住。
钟离直起身,并不用元素驱除胸前的箭。他们无需对彼此掩饰什么,即使忘却无数次,但他们仍然早已知根知底。在他面前,他不需要装作凡人。
钟离向达达利亚走去。
一个胸前插着箭,嘴角流着血的人向自己笔直地走来——这画面既惨伤又壮烈,甚至有些滑稽。达达利亚呆愣愣地,完全想不出来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应对,不由得向后退去,可岩脊突然拔地而起,已然拦住他的退路。
这样近的距离,已经不是弓能够应对得了的。达达利亚伸手想要凝结出双手刀,却被钟离立刻按住了手掌,反扣在岩脊之上——青年试图向上踢腿,可另一根岩脊也拔地而出,将他的单腿别在一旁。这让他的造型看起来有些滑稽。
明明是被对方完全地压制,但身处如此诡异的境地,达达利亚几乎忘记了恐惧。他盯着钟离的眼睛——那双并非凡人的,金色的双眼——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可是那其中偏偏空无一物。
那是一双不曾动摇半分的双眼。藏着深深深深的执念。
“如果是凡人,面对这样的契约,大概早就放弃了吧。”
钟离说。
“什、”
达达利亚话音未落,突然睁大了眼睛。
常年积累的战斗经验让他立刻意识到钟离要对自己做什么。他猛地弯起手肘,将手掌挡在眼前。
只是太迟了。
箭矢嗡鸣着从钟离的神后续射出,那是只有极高浓度的岩元素才能融合出来的金色,让最强烈的日光都会为之黯然的金色。
金色逐渐变亮,变白,光束一般箭身已然按捺不住,颤抖着雀跃着颤栗着愤怒着,带着再也没有办法压抑的剧烈情感——
噗。
噗的一声。金石入肉。
这声音听起来竟如此滑稽。
“……、……啊…”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血,汩汩流出的血,顺着达达利亚的掌心向下淌。血来自掌心,掌心之下,还有掌心之下那颗,笑起来睫毛会弯起来的,如海屑镇连接着深渊的深海一般,深蓝色的眼睛。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视线。也没有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