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白色经脉汇聚的方向,两扇门上赫然睁开一双半径约三尺的巨大纯白的眼睛,上下左右灵活地转动着眼珠,不知道在看向什么方向,也不知道在打量着什么。
“来者报名。”
眼睛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的声音,居然中气十足声若洪钟。
“魖鬼殿主,姜艾。”
那眼珠子贴近姜艾瞧了瞧,笑道:“姜艾,稀客啊稀客,你犯了什么事儿啦?我怎么没收到王上的旨意啊?”
姜艾摆摆手,笑得花枝乱颤:“虚生,你这是说什么呢?我这般知书达礼又守法的好鬼,怎会下狱?”
虚生乃是虚生山的山灵,整个虚生山都是由他的身体所化,他的眼睛正在九宫迷狱的大门之上,而九宫迷狱则在他的头颅之内。
“我就是想进去看看,带上我这位朋友。”
姜艾伸手一指她身后的段胥。
那巨大的眼睛突然竖立起来奔向段胥,段胥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但又立刻停住站在原地,任那惨白的竖目在他面前左看右看。
虚生说道:“他身上有王上的气息,很重的气息。”
“他那帷帽上有王上的符咒。”
姜艾答道。
“不止于此。”
虚生倏然收回眼睛,在门上漫不经心地转着:“他是个活人,活人我是不放进去的。”
这话正中姜艾下怀,她正想跟段胥说不是我不帮你,是虚生不肯放你进去。却听虚生接着说:“不过,王上是不是要娶你?你是王上的未婚夫?”
姜艾稍有惊诧犹豫,这少年便以常人不及的反应度说道:“没错,我俩已经约定终生了。”
终生做结咒人也是终生啊。
虚生啐了一声,若不是眼睛全是眼白,他定然要翻个白眼。
“看样子也是,上个深染鬼王气息的活人就是前鬼后殿下了。行罢,那你进来罢。”
少年转过头来,姜艾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见他正在得意地笑。她摁着太阳穴,心想这王宫金库里的百箱金砖真不好赚,下次思慕再给她这种活儿,她可得多要点。不过去九宫迷狱里转一圈儿,除了不大舒坦之外也没什么大事儿。
她叩叩大门,说道:“虚生,给我两盏心烛。”
“好嘞。”
那纯白的眼睛中涌动起红色的水雾,仿佛天边的红霞一般,汇聚成两滴红泪顺着眼眶流下,落在姜艾手里就变成了两跟红烛。
姜艾在空中一挥,手里便多了个金灿灿的烛台,她将其中一跟蜡烛插在烛台上递给段胥。段胥接过烛台的一瞬间,那烛火自动燃烧了起来。
“好生照看着,这是你的心烛。”
姜艾如法炮制了另一盏心烛,那蜡烛也燃烧着火焰。不过段胥手里蜡烛的火光是红色的,而姜艾手里蜡烛的火光是蓝色的。
段胥问道:“这是您的心烛?”
“没错。只有拿着心烛,才不会迷失在九宫迷狱之中。”
大门缓缓打开,门后是看不见边际的黑暗。姜艾端着自己的心烛,说道:“进去之后跟紧点儿,里面没什么好看的,绕一圈出来也不过半个时辰。”
段胥应下跟上。
九宫迷狱顾名思义,按九宫八卦图排列,有一坎,二坤,三震,四巽,五合太极,六乾,七兑,八艮,九离,编织世上种种欲望迷局。
姜艾在举着蜡烛在前面走着,段胥踏入迷狱时便见地上出浅淡的光亮,露出个“坎”
字然后归于黑暗。遥远地方传来痛呼惊叫声,回荡成无数重叠声响,游魂在一片黑暗中偶尔撞进微弱烛火的范围内。
他们仿佛在黑夜中的大海上行舟,周围有波涛汹涌,但是触目可及只有一派黑色。
段胥问道:“这九宫迷狱中怎么这样黑?”
姜艾悠悠答道:“这里可是人心黑暗啊。”
她之前说九宫迷狱没什么好看的,这并非是托辞,实际上持着心烛踏入九宫迷狱确实只能看见漫无边际的黑暗,听见流放于此的恶鬼惨叫,多半也不会正面撞到什么恶鬼,因此无聊得很。
唯有心烛熄灭的时候,才能看见真正的九宫迷狱。
没了心烛恶鬼便会立刻陷入九宫迷狱编织的幻境中,忘记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身处无数重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的痛苦之中。
“恶鬼不会感觉到疼痛,可你也看到方昌被烧死时嚎叫了许久。那是因为鬼王灯的鬼火可以让恶鬼想起为人时身上所受的所有疼痛的记忆,并以十倍相还。恶鬼被这种身临其境的记忆所折磨,故而痛苦难耐。”
“而在九宫迷狱,惩罚则是饥饿。”
所有的恶鬼都是因为心有执念,求而不得死后化游魂,便是成了游魂还要相互吞食百年才能成恶鬼,非欲念极其深重者不可能为之。但是生前求不得的,死后就能求得了么?
事实上恶鬼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得以圆满,所有恶鬼都处于永恒的饥饿之中。食人能缓解饥饿,但是不能治愈饥饿,这是恶鬼因执妄而受的惩罚。
九宫迷狱便是将恶鬼心中的种种欲望和渴求放大,造出最痛苦难捱的,循环往复的幻境。
“失去心烛流放在九宫迷狱中的恶鬼,便像是头顶吊着胡萝卜的驴,在幻境中无止境地追寻,但是什么都不可得。若是只是被判在迷狱中关几年,那恶鬼的心烛会由虚生保存着,点亮在生门之外,待时机到了便可将他唤醒带出。若是身在九宫迷狱心烛却彻底灭了,便永远迷失在九宫迷狱里,消磨至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