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非上天之意,而是人力。
远方的泥土震动起来。
每一寸黄色的泥土如同龙背上的鳞片一般,裂开了。
章戟的手背在颤抖。他张张嘴,还没说出些什么,那每一寸裂开的泥土中,如春雨之后争先涌出的春笋一般,黑雾环绕中,缓缓浮现出一个个黑甲黑面、手握重甲的战士。巍峨如山,器重千斤。每一个人都闭着双目,面无表情。可是双手握着的千斤重的刀枪剑戟,却指向了东佾人所在的方向。
密密麻麻的,足有二十万之众。
&1dquo;阴兵,是阴兵!”章戟的嗓音几乎变了。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阴兵。三十年前的他,不过十八岁,却亲眼瞧着这二十万人如何撕碎敌人的铁喉长城。那一次,鬼蜮的兵卒吓破了胆,可是,大昭的军士经此一役,也几乎全军解甲,永不入军门。
那不是人所能承受的东西。鲜血、杀戮、屠城、死亡,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将战争诠释得如同&1dquo;阴兵”二字这样清晰。&1dquo;阴兵”便足够了。
适用于任何一场战争。
在场所有的人瞧着这密密麻麻的阴兵,虽茫然究竟会生些什么,但腿脚终究起了抖,心神欲碎。
他们都安静了。无论是昭人还是东佾人。
帐内人咬牙切齿,&1dquo;昭太子,好手段!”
扶苏冷道:&1dquo;我要尔等承诺,有生之年,绝不犯昭!”
闻慡握紧了皮套,脸气得青,&1dquo;若我不肯呢?”
瞎子无眼,垂头平淡道:&1dquo;那便俱投东海,做一池夜叉,依君宏愿又何妨?”
额戴明珠,一身枣色铠甲的殿下成觉却忽而拊掌,笑了起来,&1dquo;佑吾太子华盖天下,运道无双,天助也!”
靠着一支簪,拾了天大的功劳。
&1dquo;孤无天助,倘使此簪归尔,不过废物。”
没用的,没有人能得到这个令符,包括他的父皇。只有流着秦家血的扶苏才能驱使秦门祖辈相传的阴兵。每一代秦家人与鬼王订下盟誓,死后不入地府,不慕轮回,但成阴兵,魂碎沙场,忠君报国。
扶苏抚摸着簪,低头问道:&1dquo;大昭主帅何在?”
章戟跪倒在地,哑声道:&1dquo;罪臣在。”
&1dquo;传孤旨意,修书东佾上皇,若不赔我大昭枉死两万余人性命,安顿三关百姓损耗,十万佾人同两位殿下,俱填东海。”
&1dquo;是。”
&1dquo;传孤旨意,将军章戟私欲熏心,迟不兵,贻误战机,祸害苍生,罪孽深重,然存一念向善,能迷途知返,犹有可姑息之处。孤命尔为枉死军民修万民祠,跪六十年两万日,谢罪万民,此生寿尽便下一世偿还,你可愿意?”
&1dquo;老臣&he11ip;&he11ip;遵旨。”
扶苏摸索着,把红得亮的玉簪又重插入了丑娃娃髻,随后,沉默良久,才道:&1dquo;传孤旨意,行军阴符者,先后秦族遗。孤及冠娶妻,令符为聘。”
雨中,身着白色铠甲的小将军依旧静静地看着他,温柔不语。
这刽子手啊。
成觉阴冷带怒,用金弓对准了白衣的云简,昔日的黄四。
他却看也未看一眼,白袖化去了厉箭,遥遥伸出如玉一般的右手,微微一笑:&1dquo;殿下,拿来吧。”
成觉不怒反笑,打量云简许久,才道:&1dquo;瞧你形容,并非凡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云简不答,走到瞎子面前,握住他的手,轻声问他:&1dquo;大哥,我杀你,你可恨?”
扶苏几乎捏碎他的骨头。
云简便笑了,&1dquo;这就好。若无爱的女人、恨的男人,活在人世还有什么生呢?”
他伸出手,轻轻一招,成觉囊中的木盒就到了手中。黄衣少年从中掏出两粒眼珠,双手冰凉,缓缓放入了扶苏空荡荡的眼眶中。
&1dquo;莫要再做睁眼瞎了,相公。”
扶苏睁开眼,少年一手抹面,已变成了那痨病鬼。
是奚山君。
布偶变成了碎屑,随同簪子从他胸口飞出,继而没入奚山君袖中。
她伸手摸索他眉眼,&1dquo;我知你恨我入骨,可瞧着这事实,你还是要谢我。我杀你,你方有活路。”
她握着那簪子,垂目道:&1dquo;你的聘礼,我先收下。”
扶苏面无表情,一双明亮的眼睛却不知为何,不停地掉着眼泪,他捂着胸口,与她一指之距,面面相望。
奚山君转目,远远看着脸色已然灰白的章大姑娘,突地笑了,弯着眼道:&1dquo;你害他无妻无子,归根结底,不过是不愿与他终生为伴。姑娘莫怪本君心计,映得你是蠢了些,只是我亦在此局中,人生长短,须得试一试,才不后悔。”
东佾退兵了,至闻聆继位,终此一生,未曾来犯。东佾答应赔偿两万被坑杀的将士家属,每人十两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