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见到凤姐儿时,藤哥儿将将被喂的饱饱的。此时正被凤姐儿抱在怀里打趣儿,不管小人儿听懂听不懂,但是来自于母亲的喜爱他总是能感受的到的,便咧着一张小嘴笑着,瞧着一时只让凤姐儿觉得就是死了也是心满意足的。
经过几个月的变化,藤哥儿早已变得白白嫩嫩的,黑葡萄一样的瞳仁正盯着凤姐儿项上戴着的银镀金点翠项圈,小手正蠢蠢欲动地想要去戳上一戳,萌萌的样子直击凤姐儿这个当娘的心窝子。
鸳鸯见了这样的藤哥儿,也只觉得果然是个可人爱的,虽然还小,但是眉目之间已经有几分贾琏的影子的,想到此处,心里便是一热。
凤姐儿原先在荣国府时对这些主子们身边的大丫鬟没有不交好的,在她们面前从来不曾摆过主子『奶』『奶』的谱儿,不管曾经心里有鬼也好没鬼也罢,到底曾经的情分不是假的。
鸳鸯作为贾母身边最得意的,曾是凤姐儿用心笼络过的,此番见到她倒也十分地亲热,连忙招呼小丫头端茶上果子来请她吃,她们家的果子都是太太那个庄子上提供的,味道一绝,不是别处可以相比的。
凤姐儿先是问候鸳鸯这些日子可好,府中的那些姐妹们过的怎样,又说如今有了些什么新鲜事儿,一件一件地,叫人听着好不亲近。
鸳鸯一一地回答了,二太太当家之后,大家的日子都不甚好过,她也是都照实答了的。二人说了一场,凤姐儿心里倒没什么,只是鸳鸯由己度人,不免有些伤感。
鸳鸯被凤姐儿拉着手说了小半天的话,眼见着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凤姐儿便邀请她留下来一起用膳。现在贾宅中邢氏并没有那么多额规矩,除了重大节日并各人的生日大家定要聚在一起之外,贾琏小夫妻与黛玉、惜春等人喜欢在哪里用饭便在哪里用饭,这也是邢氏与贾赦体恤他们这些小辈了。
但是鸳鸯又哪里坐在凤姐儿这里吃,来她这里走一趟已是不易,再不能一直逗留了,更何况她如今到底是奴才,哪里能与主子一道吃饭,这原也不过是凤姐儿的客气罢了。
她有心问一下贾琏,却到底心怀鬼胎张不开口,这二『奶』『奶』嘴皮子可是少有的厉害,连老太太都敢打趣,没有谁是她不敢编排的,原先在府中时,便没少说自己与琏二爷如何的混账话。只是这个档口,却是不好让她调侃的。
既是这样,少不得她要起身告辞了。
凤姐儿挽留了几次,鸳鸯均不敢答应,便也不再坚持。
只是,方才她们说来说去,凤姐儿却始终都没有问过一句老太太如何,鸳鸯不知凤姐儿如今的心里并不在意贾母如何,只在心里琢磨不透她到底是刻意忽略还是真当老太太不存在,不管如何,想到自己特地走这一趟的目的,鸳鸯便也顾不得女孩儿的矜持了,红着脸面说:“二『奶』『奶』,若是您于二爷不嫌弃,咱们先前说好的就还作数的。”
到底她也不相信贾琏夫妻对老太太的那些没有贪念,便是当时分家时说好了又怎样,她照样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自己这样的一个人儿给了琏二爷,想必他也是欢喜的。
说完这些话,鸳鸯便也不好意思去看凤姐儿的脸『色』了,红红的一张脸扭头就急急地走了,岂不知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倒是把凤姐儿给弄懵了,他们先前说过什么了?
到底是一幅玲珑心肝儿的平儿,只要和凤姐儿有关的就事事都放在心上,不过在心里想了几息,便明白这鸳鸯的意思了。
且说凤姐儿确实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得她,如今便又索『性』顶了藤哥儿『奶』娘的身份在身边伺候着,只瞧着凤姐儿这『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儿便知她不记得了,便上前说道:“『奶』『奶』如今过的不知比先前强上多少倍,便是不记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是有的。本也不该我多说这一句,只是打量着鸳鸯姐姐竟还存着先前的那个心思,便也不得不提醒一下『奶』『奶』了。说来那本也该是咱们的,但是当时府里那样的情况,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奶』『奶』可还记得您跟咱们爷合计过的,只要鸳鸯将老太太那的东西……”
平儿这么一提,凤姐儿便想起来了。原先确实是有这么一桩事情,当时她与贾琏在夹缝中生存,便想出了那么一个歪主意来。
虽然不过一两年的光景,到底时过境迁,如今她与平儿这日子处处顺心如意,再回头看先前在荣国府中那看似风光实则艰辛的日子,俱是感慨万分。
凤姐儿嘲讽一笑,说:‘当初咱们与鸳鸯做出这样的交易也是实属无奈,谁不知道咱们爷才是正经的继承人,但是老太太满心满眼的全是那凤凰蛋一样的宝玉,我跟爷怎能不急。她在府中掌管中馈多年,出嫁时又正逢贾、史两门鼎盛之时,光看我那好姑母当家时便搜罗了多少好东西,只怕老太太那里的就更不可估量了。眼看着她那样宠爱宝玉,我们怎能不怕!不是我猪油蒙了心老人家的东西都要算计,世人总说那主母的私房嫁妆可自行处置,爱怎么分配怎么分配,旁人无权干涉,话虽如此,可谁家的主母不是把泰半都留给承担家业的嫡长子的,便是再喜爱,又哪里有留给次子的次子的道理。那会子的老爷太太又是靠不住的,既没人替我们着想,也只能走些歪门邪道,脸面都不要了的。“
平儿跟随凤姐儿多年,哪里不知道她的苦楚,即便当初也有做的不妥当的,却也因为无人为她们夫妻张罗罢了,她们不过是个内宅『妇』人,看到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便也只以为天就那么大而已,如今得太太垂怜,她跟在『奶』『奶』身边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才知自己先前的狭隘与糊涂。
不过鸳鸯这事儿,她却不觉得爷和『奶』『奶』做错了,便与凤姐儿道:“我再说一句诛心的话,便是『奶』『奶』责怪也不吐不快的。老太太自然尊贵无比,是合家上下的老祖宗,占着礼法道德的大义,所以咱们才敬她爱她。只是却不知咱们爷身为长房嫡长子,乃是名正言顺的承重孙,礼法道德面前又何尝不占着大义,可是又有谁敬重咱们了。老太太整日里之论年龄辈分,可是却把排在前面的嫡庶长幼倒刻意地忽略了,全天下的道理都成了她们那边的,反而咱们什么都不占。要我说,凭他贾宝玉能有什么大造化,也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的。咱们不想法子挣上一挣,难道都要把自己的东西还要白白便宜了别人不成。”
凤姐儿笑道:“好平儿,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真是让我又惊又喜。惊的是想不到你这丫头见识竟如此不俗,连这样的道理都能说出来,倒比我还通透几分,喜的是你的这些话句句都为了我,让我如何不欢喜。想起当初为了这个鸳鸯,我硬是压着不让你出头,凭白让你受了那起子小人不少闲话,可真真是委屈你了。”
平儿一笑,说:“这话可怎么说的,只看我今日儿女双全、家里那口子又敬我重我,『奶』『奶』和爷又一向肯给我脸面,处处再没有不顺心的了,如今种种,又何尝又不是因为『奶』『奶』的缘故,我只感激您还来不及呢,委屈这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来。不过我倒还有一句话要说,『奶』『奶』如今眼瞧着蒸蒸日上,是再没有那等心思了的,只是方才鸳鸯的话您也听见了,叫我说,这会子趁着她还没走远,赶紧拦住她说清楚的好,原先那些到底也是个念想,还没来得及做咱们老爷太太便做了主,也是佛祖保佑了,否则岂不是留下了祸害。”
经平儿这么一提醒,凤姐儿也反应了过来,便笑着对平儿说道:“你说的是正理,还好你提醒了我,常听人说一孕傻三年,我先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没错了。只我现下脱不开身,咱们平姑娘就好人做到底,索『性』替我跑一趟,你亲自去跟她掰扯清楚吧。”
平儿自然不会拒绝,现在她与鸳鸯并不在一府当差,便是得罪了又如何。如今『奶』『奶』和爷那样和睦,老爷和太太又早就过话了,爷是不可能再纳妾的。
再说以前她们整日里八面玲珑的,实际的好处却什么都没有得到,现今连二太太都得罪了个干净,又何惧一个鸳鸯。她算是看清楚了,所谓昔日姐妹相称,从小一处长大的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各位其主,各人为自己考虑罢了。她如今什么都不管,只一心伺候好凤姐儿便是报答她了。
但平儿到底和气惯了,叫住了鸳鸯后,便好生好气地说明了缘由。鸳鸯听后简直又气又羞又臊,万没想到如今自家主动提起还能被拒绝了的。又觉得自己先前曾处处压了平儿一头,现下倒叫她看了自己的笑话,便恨恨地说道:“好好好,如今是我脸皮子厚活该被人作践了,你们二爷、二『奶』『奶』如今是富贵了,再也瞧不上我们的,便是连咱们往日里的情分也都断了倒也清净,只是花无百日好,我倒要瞧瞧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说完便不理平儿的赔罪头也不回地走了。
邢氏听说之后,只觉得自己到底没有看错了凤姐儿。
那贾母的东西就算要拿,也该以正大光明的方式索要,更何况当时分家时关于贾母嫁妆及私房的分配,可以说已经有了论断,没有必要去惹那一身腥。
午膳后,贾赦便带着贾琏去了一趟荣国府。至于邢氏等人,贾母既然把她们给忽略了,自然也是不想去自找麻烦的,便留在家中继续整理贾赦父子的行李。
倒是没想到凤姐儿带着两个孩子过来玩耍,倒是与邢氏说起了这鸳鸯的事情。凤姐儿现在在邢氏跟前儿愈能放下脸面了,这件事情到底是她心怀鬼胎,本以为邢氏会数落她。却没想到邢氏居然夸她做的不错。
是滴,邢氏却是觉得凤姐儿当初能够去谋这件事情,便是看准了荣国府的财力都在贾母身上,也是很有成算的了,若是最后能成,那么他们两口子得到的实惠便是实实在在的,而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贾琏多了个小妾而已!
突然被这么一夸,凤姐儿还有点不好意思,正有些小得意,却又听邢氏说:“当初那样的境况下,你这样做是极好的,现在能一口回绝了鸳鸯也令我与老爷放心。只是,日后却再不要走这等邪门歪道了,如今眼见着咱们家要起来了,你老爷和琏儿要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做官,虽然咱们家人口简单,可以后也该处处小心,万不能给他们爷俩儿拖后腿才是。”
凤姐儿自然是满口答应的,便是邢氏不说,也知道再不能行一些旁门左道的事情了。尤其与那些太太、小姐们相处的久了,她如今也能『摸』索出几分真正清贵人家的做派来了。
不多会儿,黛玉与惜春听闻后凤姐儿带着小侄女,侄子在邢氏这里时便也结伴过来了。如今黛玉被邢氏养着,刻意往那活泼、豁达方面培养,与邢氏、凤姐儿等说笑一会子后,耐不住小巧姐儿左一声“姑姑好”
,右一声“好姑姑的央求”
,便一手抱着藤哥儿,一手牵着巧姐儿,带着惜春满园子跑上跑下地玩耍。
凤姐儿知道黛玉和惜春身怀绝技,更兼黛玉心思细密,处处留心,又是在一起玩惯了的,便也不担心自个儿一双儿女,放手让他们去玩个痛快。
不过嘱咐婆子丫头们准备好点心牛『乳』等他们常用的,等他们歇息时好用上一些,便就陪着邢氏说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