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今日,比往日都回来得晚。是因为下雨泥路难行的关系么?她蓦地喜出望外,突然冲出大雨,还不等马车徐徐停靠下来,已然冲向马车前面,带着蓑帽的马夫见有人挡住前行道路,咒骂了一声,才费力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来。“搞什么鬼!”
从车厢内,传出这一个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雨水冲刷着玉儿惨白的面孔,她也顾不得规矩了,见南烈羲撩起车帘冷眼瞧她,她蓦地跪在泥淖之中。她神情恐慌,把头低的,几乎要浸到泥水中,仿佛不曾听到他的发问,也迟迟没有回应南烈羲冷着面孔,又问了句:“什么事?”
南烈羲的身上沾上些许淡淡酒气,他提前从宴席上离开,半路上下了大雨,山路难行,他索性也由着马夫放慢速度,靠在马车内闭目养神。这个宴席,原本想要推脱,但昨日大战邹国取得胜利,整个皇宫内人心振奋,他也就留下喝了几杯酒。那些原本横眉冷对的面孔,说要以和为贵,如今也忙着恭维,口口声声说都是韩王的好计谋,韩王手下的将士勇猛无敌……都是些没用的废话。也都是些没用之人。他冷哼一声,宴会还未彻底结束,他便起身离开,还有不怕死的人酒醉犯糊涂,调侃如今无敌的韩王自从成婚之后,也不免俗成了妻奴,连消遣玩乐都不留全部心思,恨不得马上赶回自己的小王妃身边去呢——当然那个官员被他瞥了一眼之后,再也不敢吭声,最后索性让人抬了出去,推脱说自己喝的太多了。这一日,除了捷报让他稍稍开怀,每一件事顺心的,如今天气恶劣,夜色苍茫,这小丫鬟又傻傻的跪在雨中,让他愈发不悦。一个声响,宛若细小蚊呐,雨声很大,她说的话,很快就被风雨声压过,不留半分痕迹。“王妃不见了……”
“说清楚点!”
他一手扶着马车边缘,探出头来,打量着这个丫头。低喝一声,有两分醉意,八分清醒,对她咆哮完全是心情不爽,这一生斥责,却不禁让玉儿吓得全身发抖。她还是不敢抬头,那表情不只是对主子的恭敬和畏惧,更像是,惹出了天大祸事。她的面色愈发灰白,鼓起勇气将事实,坦诚在南烈羲面前。“王妃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话音未落,他面色大变,一把推开玉儿,力道之重,害的她整个人跌倒在泥水之中,马夫实在看不过,才等南烈羲离开了,扶她起来。“王爷,你总算来了。”
南烈羲刚刚踏入山庄的门槛,就看着金管家面色焦虑,略显老态的身子在风雨之中行走,看起来担心极了。南烈羲紧绷着下颚,方才匆匆走下马车无人打伞,大雨打湿了他的黑发,雨水从他铁青的俊颜上滑落,更显得表情凝重可怕。“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
金管家叹了口气,看着南烈羲的俊颜冷漠,又加了句。“贴身丫头在厨房帮忙,准备好了晚膳,以为主子还在屋内休息,没想到……”
南烈羲却没有这么好蒙骗,黑眸扫过金管家满是皱纹的灰暗面孔,冷冷丢下一句。“别跟我说这里没有侍卫看守。”
“也真是不巧——”
金管家短暂沉默着,凝成一道低低喟叹,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很难说个明白。南烈羲大手一挥,有些不耐,不知道是天气恶劣刮风下雨的关系,还是他胸腔中的酒液在翻滚的关系,他觉得如今呼吸的空气,都有些沉闷。“说。”
金管家环顾四周,见周遭无人经过,才靠近南烈羲,在他耳边低语一句。“今天太上皇回来了。”
南烈羲拧着眉头看他,见他说的认真,黑眸闪过一道复杂的光绪。金管家继续耳语,嗓音低沉缓慢,却是娓娓道来的有条理。“所以山庄内的几个侍卫,就被小的派去迎接了,府内就留守两个看着山庄,这里原本就是皇家的地盘,向来太平,小的也没想过会在今天出事。这山庄这么大,两个人看守自然会漏洞百出,所以就……哎,是小的大意了,没想的那么周全,但小的总是要把太上皇的安危放在首位,对待王妃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还请韩王恕罪。”
金管家毕竟在皇宫里待了几十年,这点做人的道理自然熟门熟路,他搬出太上皇的安危为首,南烈羲怎么还能斥骂他?而且他怎么说也是太上皇跟前的红人,打狗也要看主人,金管家的理由再安全不过,自然笃定无人可以把错摊到他的头上来,即使,是眼前的韩王。这一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也让南烈羲没有质疑下去的余地。他俊眉紧蹙,转过身去,望着屋檐下一串串疾奔而下的晶莹雨珠,内心却越来越烦躁杂乱,宛若一团细线,找不到那个端头。“派人去找了没有?”
金管家半低着头,不疾不徐地说道,方才的焦虑,却褪去不少颜色。“出去有一会儿了,小的让他们分头去找,一有消息就回来通报。”
“今天山庄内,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南烈羲总是觉得蹊跷,她昨夜还跟自己彻夜缠绵,他在那具柔软美妙的少女娇躯体内肆意纵情的画面,还未彻底退出他的脑海,她清晨蜷缩的像是一只慵懒猫儿就躺在他身侧,不自觉踢去丝被露出双膝上的伤口他也还记得,她醒来撑起身子望着他,那眼神复杂不安又楚楚动人,他也没有忘记。但,为何突然之间,她就消失了?她说过不喜欢呆在幽兰山庄,他也同意了,明天就回去,她为何连一天都等不下去,趁着他不在的契机,就逃得谁都找不到?她是如何办到的?上官琥珀,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金管家微微直起来佝偻的背脊,觉得无奈又无辜,缓缓摇头:“没有啊,王妃就跟丫鬟一同去了趟佛光寺而已。”
南烈羲疾步走向前,朝着将整个身子缩在墙壁的玉儿,手指一点,眼神尽是汹涌的气势。“过来——”
玉儿真的不想走过去,偏偏她更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惹火王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小心翼翼地迈动着沉重的脚步,挪动到南烈羲的身前。“今天你陪她去了寺庙?做了什么,有什么不对劲的?说清楚。”
他冷眼瞥过玉儿,整个人散发出幽沉黑暗的气息,宛若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难以忍耐。玉儿盯着自己的脚尖,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去许愿求了平安,没有什么事发生……后来奴婢就跟王妃一道回来了。”
“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南烈羲再度逼问,那语气听来有些不耐烦,更有些急躁,却随着玉儿紧接的摇头,眼眸一沉。幽兰山庄是皇室的地盘,十多年来都没有过恶徒敢打着这里的主意,即便如今幽兰山庄来的贵族越来越少,它的地位也不曾撼动,毕竟是太上皇斥重金建造的第一座江南风格的皇室行宫,年纪越长,得到的尊重也就越多。如果真的是哪个不长眼的歹徒,动了抢劫钱财的念头,至少也要趁着女眷外出的时候一网打尽,而绝非等她们回了山庄再行事,这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是划不来的。“王爷……王妃该不会做了傻事吧……”
玉儿蓦地想到了什么,面色死白,低呼一声,神智几乎要崩溃一般。如今已过了快一个时辰,天色都黑的看不到人影了,这山庄背后偌大的山林,是否出没着吃人的野兽?山林没路可走,看不清道路的话,会不会从山上掉下去?到现在都找不到王妃的话,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了?她越是想,就越是害怕。南烈羲闻言,勃然大怒,一掌重重推开玉儿,玉儿没有闪过去,身子重重撞上墙壁,疼的头都抬不起来,按着自己发疼的小腹,却也不敢哀嚎。“混账东西!”
这几天,她似乎的确不对劲,她的眼神藏着往日少见的悲伤情绪,她软的像是一滩水,她暴露了年少而胆怯的缺点,她总想要挽留他,那些,如今想来,的确是诡异。她,真的会跟小丫鬟猜测的一样,自尽了么?!因为觉得希望了无,所以厌烦作为他发泄欲望的工具,厌烦了用这种卑贱的方式活着,所以对自己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也挽留他留下,是因为不想一个人被留下,深夜也安静地回应着他,不若往日那么压抑自己的反应,像是一瞬间开了窍一般激发起他更多的热情和欲望?这些征兆,难道都是因为,她已经暗暗做好了独自要离开的打算?所以也懒得反抗,懒得计较,懒得泄露出……那一点点厌恶吗?不,她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她有血海深仇未报,她想要攀附自己成为强大的人,不再任由别人宰割欺凌,这些目的都未曾达成,她怎么有脸去死?他认识的上官琥珀,不是比那些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都来的坚强么?!走到死胡同也不会钻出来,撞到了南墙也绝不回头,她不是这样的傻丫头吗?“王爷,今天王妃很安静……安静的有几次都没有听到奴婢说的话,她也是一个人在寺里菩萨面前跪了很长时间,奴婢隐约看到她在跟自己说话,那种表情……说不出来……让人觉得胸口很闷,很沉,虽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奴婢怎么觉得很不详……”
玉儿捂着胸口,疼的站不起身来,却还是忍耐着巨大的疼痛,不管自己是不是因为南烈羲的粗鲁,伤到了腰骨,还是轻轻的,缓缓的,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