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说那个隔间只有一个标准的衣帽间那么大,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米尼琪雅的手工羊绒地毯——以确保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丁点儿声响。另一个出口则通向一道隐秘的楼梯,王宫里知道这个楼梯的人总共不会超过三个人……
陈旧而安静的角楼坐落王宫西侧,虽然眼下整个王宫都在张灯结彩,但这个角楼即使洗刷掉了表面的青苔,换上崭新的壁烛,里面仍旧阴暗破败。她轻轻走上有些潮湿的台阶,一些细密得像小鸟绒毛的青苔从方形的石头墙壁缝隙中顽强地冒出来,在昏暗的空气里仿佛闪着绿莹莹的光。
四下里空无一人,安静得仿佛破晓前的大地。她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但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声却一刻不肯停歇地刺激着脑神经。
五十七、五十八……她谨慎地数着自己的步子,并注意不让手上的风灯摇晃。被宝石锦缎围绕的贵族女性很少需要这样步行攀爬,没过一会儿她就感觉身上的束腰要把自己的内脏给挤出来了。她原地站住,等待脑中那一拨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过去,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向上走去。
一百六十四。
石阶上出现了一个转角,还有一扇没有任何装饰的松木门。
她停下脚步,仔细聆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于是她伸手推开松木门,一股室内独有的暖意和香气向她迎面扑来,稍微放松了一下她紧绷的面部表情。
松木门后面果然有一个小房间,而地上果然铺着一张很大的米尼琪雅手工地毯,这样奢侈的图案和颜色哪怕是在帝国也不多见。
唯一和传言稍微有些不同的是,除了地毯,房间里还有一个木头箱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纹路,但并没有上锁。
她把照明的风灯放在地上,轻轻把手搭到木箱上,只是稍稍一用力,盖子就被抬起了一条细缝。
一阵低缓的、悠扬的索尔特里琴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锵!
一声突兀的刮擦声中断了乐器的演奏,只见坐在软垫上的琴师尖叫起来,膝盖上的风琴被她掀落在地,原本矜持的表情扭曲了起来,毫无仪态地原地蹦跳。
不管是舞池中还是沙发上的人目光都被发生骚乱的角落看去,都感觉莫名其妙。但很快又有女人尖叫起来——从那堆精美的软垫下面,又钻出了两只慌慌张张的老鼠。
“老鼠!怎么会有老鼠?”
“啊——我的裙子!”
“崔西娜娜,别……噢!”
“天哪!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那几个突如其来的老鼠所到之处无不激起一片惊叫,因为它们速度太快,常年养尊处优的贵族们根本不可能躲得开,惊慌之下不少人甚至挡到了老鼠面前,几乎要被那个肮脏的身影吓出心脏病,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有一两个身体虚弱的贵妇昏厥了过去。
群体骚乱以一种难以控制的速度开始蔓延——理论上老鼠这种生物向来无孔不入,哪怕是王宫里的厨房也不能免俗,但有资格出席王家舞会的贵族们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厨房一步的,当然也不会知道仆役们日常为了不让这种丑陋的生物出现在主人视线里需要花费多少功夫。
舞池里衣着华丽的女性们纷纷提起裙摆,连不得已露出了衬裙都无暇顾及,只为了能拼命跺脚,远离骚乱中心。而大厅里明亮的灯火也给那几只习惯在黑暗中活动的小动物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它们慌不择路四下逃窜,偶尔爬过一两只被擦得锃亮的鞋子,就会立即引发更强力的尖叫和怒吼——这个时候绅士们倒是可以拔出花剑来和这些小畜生决一死战,拯救惊恐的女士,可这里是宴会,并不是角斗场,他们衣服下的剑鞘实际上只不过是肚子空空的华丽装饰品,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惊慌失措的仆从们提着扫帚匆匆跑进来,试图捉住那几只捣乱的老鼠。天知道他们把宴会厅打扫了多少次!所有桌布和窗帘都是新的,谁都不可能找出比这里更干净的地方了,这些老鼠简直像被人施了魔法,凭空出现的。
慌乱的人群互相推搡,弄得衣着考究的女士们都颇为狼狈——高大的伯爵一把拦住自己差点被毛手毛脚的仆人推倒的妻子,快步把她带离舞池。她的裙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用葡萄酒泼湿了,原本漂亮而梦幻的天蓝色缎面晕开了一片紫色的水渍。
“我先回去换衣服。”
伯爵夫人挽着丈夫,轻轻抚了抚胸口。
“今晚陛下不会来了。”
伯爵沉声道:“你不必再过来。”
“可是……”
她不安地往舞池那里看了看,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已经把大部分老鼠驱逐了出去,人群也逐渐镇定了下来。
“没关系。”
伯爵把妻子松散到颊边的头发轻轻挽了上去,亲自把她送到宴会厅的门口。
伯爵夫人仰起脸,朝自己的丈夫露出一个甜甜的天真微笑。
“我会等您。”
伯爵也笑了:“不用等我,我今晚会和陛下在一起。我更希望我的妻子能多休息一会儿。”
伯爵夫人点了点头,在女仆的搀扶下离开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伯爵都是个不可多得的丈夫。
高贵,富有,威严,成熟,细心,体贴。
在这种清理下,他甚至能考虑到贵族女性的礼服无论穿脱都非常费时,如果真的让妻子重新打扮再匆匆返回,只会浪费时间和体力。
让人几乎挑不出任何缺点。
几乎。
伯爵夫人脸上那无懈可击的高贵而谦和的表情维持到了最后一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