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来的,是石壮壮在游戏里认识的一个小弟,叫游子。昨天游子家的哈士奇死了,于是今天,游子就在五金店买了把铲子,想把狗子埋在自家小区里,结果被小区的保安现制止。
不仅被罚了款,还被居委会的阿姨好一顿安全教育,这才知道去世的宠物必须要进行无公害处理,要么找专业的人深埋,要么就找个地方烧了。
游子想石壮壮认识的人多,便打电话来问了问,没成想石壮壮直接把主意打到了陈则的炉子上。陈则有时挺佩服这货的,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关键时候,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对了,你刚想说什么来着?”
石壮壮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陈则有话没说完。
“这地方废弃了这么多年,炉子说不定早坏了,走,我们先去看看。”
陈则率先回身,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离铁门还有几步路的距离,两人就已经能闻到一股蒙蒙的烟尘味了,很呛。
陈则用脚尖勾开虚掩的铁门,缺乏遮挡的味道更是汹涌,两人捂着口鼻打量此处,这炉子间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更昏暗些。
罪魁祸是窗户上贴着的,被熏得黑扑扑的旧报纸。外面的天光被大量遮挡,只有几丝破碎的光缕从报纸的缝隙里钻了出来,让他们勉强视物。
“这味真特么冲啊。”
石壮壮两步跨到窗边,但窗户似乎是因为太多年没开,窗体已经和边框锈在了一起,他整张脸都憋红了,愣是没推开窗。
陈则四顾扫了眼,在角落里找了个还算趁手的小板凳,直接砸开了窗户。
哗啦——窗玻璃的碎片洒了一地,光影像一只大手般,温柔地将仿佛存在于两个空间的世界糅合在了一起。新鲜空气从窗外涌进来的那一刻,两人同时长吁了口气,原来雨后略带潮湿的泥土味,闻起来是如此沁人心脾。
陈则两人也终于看清了炉子间的全貌。厚厚堆积的灰尘、随意丢弃的废报纸和铁榔头、被染成了黑色的白手套、墙角倒在地上的长铁钳……还有一座连通着楼顶烟囱的、已经有些锈蚀的大炉子。
只是阳光落在炉子表面,也清晰地照出了一处处密布的凹陷,石壮壮抬手摸着那些或深或扁的坑,神色略有些失落,“这是去私人化时把炉子一起废了啊。”
陈则也觉得有些遗憾,他围着炉子走了一圈,仔细检查了下炉子的整体状况。
这是台老式半机械化的燃油炉,使用的燃料是柴油。整体机械结构从外到里,要经过运输尸体用的非自动传送带、然后再往里才是火炉的中心带——排气和点火装置。
现炉外虽然看起来损坏严重,但都是外层和传送部分的物理损坏,并未影响到内里核心,而按键区虽然按键表面都损毁了,但坏的都是外面的壳,里面的线路却相对完好。
“石头,这炉子……说不定还能用。”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陈则和石壮壮找到了电闸,幸运的是,因为陈则父亲前不久还在此居住,这里的供电仍在正常维持。
经过一顿手忙脚乱的操作,两人看着眼前的大炉子带着轰鸣声缓缓亮起了灯,仿佛看见了一只沉睡数十年的野兽睁开了双眼。
回程时,天色已暗,两边的路灯亮起,看着窗外不断划过的橘色光点,坐在副驾驶的陈则开始有些昏昏欲睡。陈则只觉得身后的坐垫仿佛变成了舒适的软沙,正拽着他的意识缓缓往深处沉去。
石壮壮打了个哈欠,看起来也很是疲惫。
陈则按了按太阳穴,抬手打开车载cd,播放的是石壮壮的最爱,黑豹乐队的新专辑《我们是谁》。伴随主唱带着有些沙哑嗓音的开始“低吼”
,车里蠢蠢欲动的梦虫也被那震荡的音波逐一消灭。
石壮壮听着歌振奋起来,又起了些许兴致,开始和陈则说起了游子和哈士奇的故事。
游子,9o后,山城人,爱吃辣。
2oo8年考到了泺城的大学,于是孤身来到异乡求学,去年大学毕业后,开始独自租住在一个偏郊的老小区里。
哈士奇倒也不是游子主动想养的,他也没那么喜欢狗。
狗是不知道小区哪户人家走丢的,在小区里流浪了好几天,明明已经狼狈不堪了,但看到人还会兴奋地哈气。游子看它实在可怜就喂了根淀粉肠,结果这狗就直接跟着游子回家了。捡回来才知道,这狗的肝有些问题,必须长期吃药。
游子估摸大概就是这肝的毛病,所以它被丢弃了。但游子还是在小区和业主群问了几个月,也意料之中的没能找到它的原主人。
后来,游子就索性把它养了下来,但又觉得这狗明明被抛弃了,还见人就热情地哈,实在是蠢的可以。所以故意没给它取名字,就一直蠢狗蠢狗的叫。
这二哈倒也不嫌弃,每次游子一喊蠢狗,它都会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半年前,游子和大学期间就一直谈的女友分手了,原因是女友与他的学长在一起了。而他的学长,刚好也是他公司的前辈。
再之后不久,游子又很突然地被公司辞退,理由是工作能力不符合岗位需求。游子也不知道走到如今,究竟是学长在其作祟,还真的是他能力不足。但这不妨碍失恋加失业的双重打击把他瞬间击垮。
自那以后,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沉迷在游戏中,用肝和氪在游戏里寻找意气风,偶尔他也会投两个简历,但最后都石沉大海,这让他更为自暴自弃。
在这样日夜颠倒和颓废生活里,游子并未注意蠢狗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他依稀也感觉它最近不怎么拆家了,开始变得安静了,胃口也有些小。但游子只当是天气太热,蠢狗缺了些闹腾的兴致。
直到两天前,半夜熟睡的游子被蠢狗舔醒,他半梦半醒间听到蠢狗朝他叫唤了两声。等他醒来时却现,蠢狗已经在房间角落自己的窝里,永远睡着了。
睡得很安稳,只是蜷起的身体已经凉了,不再潮湿的鼻子边还放着只游子的袜子,它用爪子轻轻扒着,像是抱着什么宝贝。
“昨晚游子和我打了个电话,一个大男人哭得和个小屁孩似的,说自己连只狗都养不好,是个没用的废物。”
石壮壮长叹口气。
陈则没有说话,看向窗外,此时车子已经开进了城区,周围霓虹华彩,美不胜收,但他却没有兴致。
废物,他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