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下了车,沈寒溪便没再看她一眼,也没交待她应当如何,一副随她自生自灭的态度。
可是大皇子府前来迎接的下人却忍不住多想了些。沈寒溪身后跟着的那名面庞清秀的锦衣郎,年纪最多不过弱冠,文弱秀气,不似沈寒溪寻常的那些护卫。他能与沈寒溪同乘一辆马车,应该很受沈寒溪的爱重。
宋然全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些探究的目光。她跟上沈寒溪的步伐,忍不住啧啧感叹,到底是皇家的宅邸,即使是不受宠爱的大皇子的居所,也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亭台楼榭无一不足。
青砖甬道的尽头,是一座清秀俊丽的园中湖,有条木栈道通往湖中的水榭。碧水粼粼,绿柳周垂,远远看到水榭中有几个人影,大皇子应在其中。
来到这里,皇子府的管家对包括宋然在内的随行人员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宋然本就是来凑数的,自然没有意见,可左右两名锦衣郎却不干了,目露寒光。
看到沈寒溪的眼神示意,二人才敛去敌意,目送他独自上了水榭。
兴许是沾了主子的光,大皇子府的人待他们也很客气:“请几位大人移步偏厅稍候。”
宋然正要答应,却听其中一个锦衣郎面瘫着脸道:“不用了。”
她难免失望,立在原地叹气。沈寒溪与大皇子谈话期间,她多次抬眼张望,可是离得远,连大皇子的模样也没瞧见。虽能听见隐约的说话声,却听不清内容。
沈寒溪与对方一谈就是小半个时辰。
宋然久不活动,冷不防站这么长时间,难免腰疼。她以手捶腰,不知不觉现水榭处的交谈声停了。她抬起眼来,看到沈寒溪起身离席。
“来人,送沈大人!”
大皇子仍旧坐着,看不到表情,但从他生硬的语气判断,二人应当是话不投机。
沈寒溪道了一声“不必”
,独自下了水榭。
宋然慌忙停下手中动作,恭顺地垂下头,在他经过自己身边后,快步跟上他。瞧他神色,不似有怒意,但也并没有太开心就是了。
他的步子比来时快了许多,宋然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不由得在心中叫苦不已。待沈寒溪上了马车,她扶着车壁,同里面的人商量:“大人,我能不能坐外面,透透风。”
里面的煞神凉凉道:“上来。”
宋然:“……是。”
待宋然扶着腰坐至车内,又听他吩咐车外:“本官要的人头,让夏小秋今日之内带给我。还有,凤阳巡抚马哲、詹事府主簿孟元吉……”
他抚着手上扳指,念出几个名字,“让王卓将这些人的案卷翻出来,随意挑几个罪名,提他们到廷卫司大狱。”
车外一名锦衣郎忍不住提醒他:“大人,王副使昨日才被您派去浙江……”
沈寒溪面不改色:“召回来。”
对方道:“是。”
听到他说出的那些名字,宋然心惊不已。他们有些是地方的小吏,有些则是中央的要员,但在沈寒溪眼里,他们就只是几个轻贱的人名罢了。他今日想取他们的人头,便能取到他们的人头,想让他们有什么罪名,他们便会有什么罪名。
她虽不知沈寒溪同太子谈了些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从今日的谈话中得出了什么结论——什么人要除去的结论。
大皇子独坐于水榭桌畔,紧抿薄唇,目光冷凝。有个蓝衣公子自隔扇后行出,淡淡的语气:“殿下适才的敌意,略微露骨了一些。沈寒溪不是寻常人,殿下还需掌握一些分寸。”
大皇子冷声:“你想让本殿下说的,本殿下已经说给他听,可是一想到他是沈寒溪,本殿下就无法笑脸相迎。”
那蓝袍公子用折扇敲着掌心:“殿下的心情在下明白,其实适才殿下的表现倒也无伤大雅。殿下想让他为自己所用,只需先让他知道,自己与他有共同的利益,对他的态度太殷勤了,反而不容易被他信任。”
大皇子似在消化他说的这番话,望着在微风中扩散开来的水纹半晌,开口:“沈寒溪,当真会替本殿下除去孟元吉吗?”
蓝袍公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詹事府对太子的影响力最为直接,陛下还未立储,他已同沈寒溪有了异心,按照沈寒溪的个性,又怎会放任他继续逍遥下去。至于其他几人,就当是附赠给他的见面礼了。”
大皇子不禁看他一眼。此人人前一副逍遥洒脱的不羁模样,背后却隐藏着这么深的算计谋略。
人心隔肚皮,果真不能以貌取人。
待那蓝袍公子离开大皇子府,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行到僻静处,上前一步附至他耳畔,将沈寒溪近日接触的人详细报知,其中便包括今日那个与他同乘一辆车的少年郎。
他听完,风流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想起今日在水榭中远远看到的那个影子,唇角微勾。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更没想到,那向来不喜欢人近身的沈寒溪,竟会让人坐进他的马车……
有意思,有意思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