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开口:“在嫁给定远候之前,你娘的确有一个倾慕之人。但是,那人的名字,老夫不想提,也不会提。只能告诉你,他们之间乎情止乎礼,绝不会有任何逾越。”
他神色紧绷,不再年轻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透着防备,“上一代人的事,该让他们上一代解决,侄女又何必再追究呢?”
宋然敛下眸子,极力隐忍,颤抖的声音却透露了她的情绪:“周世伯,那个我称作父亲的人,没有一日当过我的父亲,那个我唤作母亲的人,也没有一日当过我的母亲。若是不能明白理由,侄女又该以什么样的面目活在这世间呢?”
她的指尖开始麻,美丽的眼睛里一片黯淡,但她很快抬起头来,脸上是要与她迄今为止所对抗的东西抗争到底的决心,“可我想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所以今日才会来找您,只有您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应该是什么人。”
周广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竟会被一个小姑娘逼得心神动摇。
他使尽浑身解数,才止住那想对她和盘托出的欲望,含糊道:“只怕要让世侄女失望了,许多事,老夫也记不太清了。”
宋然抓住最后的机会,身子也不由得往前倾去:“听闻周世伯从前与顾蔺生是很好的朋友,二十年前,他也曾有半年的时间客居周府,听说,你们后来因为什么事情决裂,甚至闹到割袍断义的地步,此事,是不是同我母亲有关?”
她一口气问完,他却避重就轻:“我与姓顾的不过是政见不合,无关男女情事,世侄女,你想多了。”
换了话题,“老夫这次上京还有件要事要办,等老夫办完此事,你随老夫一起回浙江吧,老夫会将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好好照顾你,再为你择上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宋然知道,自己今日是白来了。
她掩去失望之色,道:“多谢世伯,若是被墨家知道世伯收留了侄女,只怕会给您惹上无尽的麻烦。两家世交,不能因为我闹出嫌隙。”
周广通见她神色坚定,又思及定远候那人麻烦的性情,也不再坚持,转而关心她在陵安的生活。一问一答,小半柱香便过去了,他忽然顺口提到:“几日前,少垣还在老夫那里住过几日,那时老夫还疑心,他怎么跑这里来了,如今看来,怕是来找你的。”
“……什么?”
听到少垣的名字,宋然的脑中不禁嗡地一声。不待她询问,突然有个差役慌张地闯进来:“大人不好了,廷卫司的沈大人来了!”
宋然的手微微一抖,沈寒溪的消息果真是灵通,这便找上门来了。
周广通听到沈寒溪这三字,眉眼便是一沉:“他来做什么?”
往门外看去,眼见一个着锦衣、披墨袍的男子进入视线,宋然慌忙起身,可是此时出门必然会与沈寒溪迎面撞上,她一时有一些手足无措。
周广通见她慌张,忙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那座屏风,道:“世侄女,你藏到屏风后面去,躲着不要出来。”
可不能让这杀神见到她,她与她母亲一样,是出众的美人,万一被这小子看上了可怎么办?
等沈寒溪进来时,周广通咳了一声,脸上挂起冷漠与拒绝,转过身去,看见屏风后露出的一角衣襟,忙又咳了两声示意,看到她将衣服往里揽走,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寒溪目光在屏风处停了片刻,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唤道:“恩师。”
周广通背着手,并不回头,凉声道:“沈大人当老夫外面那些差役是死的吗,竟也不通传一声,便闯了进来,是看不起老夫这个浙江按察使,还是跋扈惯了忘了礼数?”
沈寒溪也不为他的讽刺生气,自己找个位子坐下了,他身后跟着的锦衣郎麻利地递了一杯茶过去,他神色闲适地接过茶盅,仿佛来的是自己家一般。
转眸看见被人喝剩了半杯的茶盏,问道:“恩师适才有客人?”
周广通道:“已经走了。”
沈寒溪哦了一声,道:“听闻恩师来到了长寿县,学生正好在附近有公干,就顺路来见见恩师,多年不见,看到恩师还是这般康健,学生也就放心了。”
周广通回头见他不请自坐,登时火气就上来了。
“沈寒溪,便没有人教过你尊师重道吗?!”
沈寒溪从茶烟间抬眼看了他一眼:“您亲自教的,学生怎么敢忘呢。”
眼里笑意一闪,将杯子放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恩师现在又认沈某这个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