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清楚,那是顾蔺生的忌日。
太后冰冷的声音得出结论:“怡妃苏珑,是逆贼顾蔺生安插在圣上身边的一枚棋子。这件事,可比那个桐木的偶人,还让哀家感到不寒而栗。”
苏珑木然地跪在那里,沈寒溪能看出来,那是一副放弃挣扎的姿态,她的眼里,已经没有半缕求生的意志。
李墨亭忽而开口:“太后娘娘,怡妃娘娘这些年,深沐圣眷隆恩,与圣上也是伉俪情深,圣上久卧病榻,娘娘为圣上抄经祈福,不曾有一日间断,这样的拳拳之心,连臣都有些感动。即便顾府余孽的身份是真的,此案也不能妄下定论,依臣之见,还是应当进一步详查。”
沈寒溪有一些意外,没想到这位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司礼监掌印,竟会为苏珑说话。
苏珑徐徐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也有一些怔忡。
只听太后道:“的确应该详查。只是,哀家还有个困惑。”
她的目光仿佛利剑,穿透珠帘,落到沈寒溪的身上,“沈大人也曾在顾府长大,怡妃是顾府的旧人,甚至称顾蔺生为先父,沈大人没有理由不认得她。如若沈大人与她早就认识,那便是隐而不报。这件事,便让哀家有些猜不透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珑,突然神色一震,她努力克制住心间的慌乱,又跪伏下去,道:“太后娘娘,罪妃的确是在顾府长大,也的确是在顾大人的安排下入宫,可是,当年被顾大人收养的少女有三四十人,罪妃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连见顾大人的机会都少有。而罪妃入府时,沈大人已经在尧州府学读书,故而罪妃认得沈大人,沈大人却不认得罪妃……请太后娘娘明查。”
沈寒溪听她这番话,手在袖中微微收紧,表面却泰然自若,对太后道:“怡妃说的是,微臣若是早认出她来,又岂会让她活到今日。”
谢太后的表情隐在珠帘后,看不分明,大殿上氛围冷肃,只有龙涎香的味道异常浓烈。
苏珑深呼了一口气,将头深深埋在地上:“罪妃但求一死,望太后娘娘成全。”
沈寒溪眉目寒凉,声音比适才冷了许多:“怡妃娘娘先别忙着求死,若都能以死轻易地了结,这世上还有什么难事。想死,也得按流程一步步来。”
立在一旁的李墨亭理了下衣袖,转向太后,提议道:“太后娘娘,宫妃犯罪,按理说该交由内宫来定夺,可此案又牵扯到了顾蔺生,当年顾氏谋逆案是沈大人一手办的,此案也不妨交给廷卫司。”
谢太后却不点头,冷冷道:“依哀家的意思,沈大人还是避嫌为好,素来听闻刑部尚书萧砚为官正直,又颇有断案之能,便将此案,交给刑部吧。”
李墨亭向沈寒溪望去,只见他眉目无间半分别的情绪,仿佛此时跪在地上的女子与他毫无关系。他道:“同为顾府的旧人,微臣自当避嫌。”
他立在苏珑旁边,苏珑恍惚地抬头朝他看去,只见他隐在衣袖间的手,越握越紧,指甲几乎陷入肉中。
向太后告退之前,他忽而垂目暼了她一眼,那眼中令人透骨生寒的凉意,令她的心霎时像是被一双手给攥紧。她知道,那是他生气时的眼神。可他为何生气,是怪她牵累于他,还是因为,他无法原谅她这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她不得而知。谁让他这个人,向来都不大好猜呢……
沈寒溪登上回府的马车,神色晦暗不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珑藏得这样深,是谁将她的身份给挖了出来?是太后吗?还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他习惯性地往右手拇指上摸去,却只摸到了光秃秃的指骨,眸光微动,想起来了,好似是被那丫头捡去了……
宋然伏坐在花梨木的桌前,将从地上捡到的那枚玉扳指放在手中把玩。那玉出乎意料的普通,除了上面的松鹤刻纹极为流畅以外,并无特殊之处,她在上面一寸寸抚过,揣测着这个扳指的来历。
他的所有用物,应当都价值不菲。即便是他穿过的最普通的一件衣裳,也都是用金丝银线绣成,她原本以为,他时常戴在手上的这枚扳指,必定价值连城,可没料到,竟会是这么普通的玉质。
她将那玉扳指凑近了看,突然现在那松鹤的刻纹里,藏了一个极小的字。
她眯了眼睛,仔细辨认,而后现,那是一个苏字。
她的心慢慢被揪紧了。然后,有艰涩的疼痛,从心口往外扩散。
竟是一个苏字。
她颓然地将手垂下,想起适才他离去时的匆忙,只觉得世界倒转,眼前黑,唇边也不禁浮起萧瑟的笑意。
她没注意到,沈寒溪已经来到她身后。
刚一走近,便听她轻声道:“沈云,怎能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