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沈寒溪匆匆入宫,并且下令,封死他进宫的消息。
他在延寿殿外守了一夜,天微微亮时,太医院院使陈贵才提着药箱退出来。时值春初,天气还很冷,年过半百的医官却满头大汗,在司礼监总管大太监李墨亭的陪同下,步伐沉重地行到他身边,唤了一声:“沈大人。”
沈寒溪回头,问道:“陈院使,陛下如何?”
陈贵脸上一派凝重:“下官就直言不讳了。陛下这些年一直坚持让下官用最猛的药,但是‘是药三分毒’,这个方子若是再继续用下去,下官只怕也……”
他没有将话说完,暗暗观察对方的神色。
这位指挥使大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行事作风也颇让人犯怵,可是交道打得久了,他却摸准了此人的脾气。这年轻人身上虽有一股邪劲儿和狠劲儿,却属于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类型,只要与他无利益瓜葛,不犯了他的忌讳,便不怕他会难为自己。
陈院使甚至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只是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女儿知晓后,差点悬梁上吊,他便再没动过这个心思。姑娘家胆子小,怎么愿意嫁给一个手上沾满血腥的人?
沈寒溪的神色并无多少波动,他向来理智,听出陈贵话中的担忧,淡淡安抚他:“既是陛下的意思,陈院使便只管用药,将来若有什么事,还有本官兜着。”
陈贵听了他的话,凝重的神色才有所缓解。这么有担当的年轻人不多了,虽然风评不够好,但女儿若嫁过去,必定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
他及时打住,感激道:“日后便都仰仗沈大人了。”
沈寒溪微微颔:“陈院使一夜劳碌,回去歇着吧。”
陈贵如蒙大赦,提着药箱告辞离开。
李墨亭上前,行到沈寒溪身边,低眉叹道:“陛下的病情一日比一日严重,全靠药汤吊着,这几日尚且还能瞒得住,可是这日后……可怎么办啊。”
这番话虽是在愁,可是沈寒溪却听不出他有多少真心,倒有些像是在试探自己。李墨亭已经三十好几,却保养得当,一张脸嫩得像二十出头,当然也有可能是天生丽质。有许多人认为,他能够在这个年纪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凭借的便是这副比女人还漂亮的脸。
沈寒溪却对这些风言风语不以为然。世人就是如此,自己越是无能,越是喜欢为别人的成功找借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无能显得有理有据——我为什么不能同样成功?因为我不屑为之嘛。在他看来,着实可笑。
他立在宫檐之下,抬眼望去。重重宫殿被晨蔼锁住,楼榭翠微也都藏在一片缥缈之色中。他慢悠悠地开口:“李掌印何必去想日后的事,陛下在一日,你我便做一日的臣子。陛下有什么吩咐,你我尽力帮他完成就是了。即便日后换了新主子,不也就是这一套吗。”
李墨亭垂头想想,是这么个理儿,有笑纹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漾开:“沈大人果然比谁都通透。”
又道,“陛下吃过药便睡过去了,今日的朝会,便有劳大人主持了。辛苦大人一夜都在等着听旨,我亲自去给大人备步撵。”
沈寒溪也不客气:“有劳李掌印。”
李墨亭的背影在朱色回廊下逐渐远去,一身玄黑色的官服,偏偏被他穿出些方外之人的仙风道骨来。
司礼监乃十二监的尊,掌管着内宫的各项事务,最近几年圣上好似也意识到廷卫司的势力过大,有意压制,便放了一部分权力给司礼监。可是司礼监原来的那些公公各个都是老油子,在内与后妃私相勾连,在外又与朝臣互通款曲,只有一个李墨亭,入宫早,背景简单,又一心向佛,整个人都散着一种然的气质,这才被圣上挖掘并得到重用。沈寒溪自然洞悉到圣上的意图——李墨亭这个人是需防着,可是也不用过于怕他。
这些年他苦心经营廷卫司,势力已然入地三尺,还不是一个李墨亭便能撼动。
何况他有什么需要,这位李掌印都给行方便,倒也颇识时务。
他的识时务是真心还是假意,沈寒溪并不关心。时候到了,狐狸尾巴总要露出来。在那之前,又何妨同他交个朋友?
朝堂之上,陛下突然派沈寒溪来主持朝会,难免招致朝臣非议,好在沈寒溪清冷傲慢的架子在那端着,无人敢公开议论,中途,李墨亭又拿着圣旨前来,告知众臣,昨日有故人入梦,令圣上感喟万千,从今日起,圣上将闭关念佛,以慰故人。即日起朝会取消,改为内阁议事,议好的事项,报给廷卫司指挥使沈寒溪过目,然后再由司礼监批红。
这封圣旨中透着股蹊跷,不少人下了朝后纷纷猜测,圣上梦到的故人,该不会是被他夺了皇位的永睿帝吧……
当然,这番话也只敢私下过过嘴瘾,若是谁敢公开议论,那必然是想掉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