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辚辚向前,琥珀陪坐在云黛身旁,面上难掩出行的欣喜,“姑娘,傍晚咱们就到了松阳驿,再走两天,后天就能到秦州呢。”
云黛懒洋洋靠在水红色鸟衔花草纹隐囊上,有几分感慨,“说起秦州,当年若不是国公爷将我带回来,我差点就要去秦州了……”
当年若真的跟那不安好心的族叔去了秦州,她会是怎样的命运呢?毋庸置疑,肯定没有在国公府过得舒坦,不但锦衣玉食,读书识字,还有机会外出游历。
思及此处,她越感激国公府这些年的庇佑与照料。
“秦州乃是羲皇故里,古书中说,伏羲女娲均降生于此处。而且那里还有名扬天下的麦积山石窟和伏羲女娲庙,据说求签特别灵。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那歇息两天……哪怕一天,去那石窟看看也不枉来一趟。”
云黛满脸期待道。
“应当会在秦州停个一日吧,毕竟得在那换船,还得采买些吃食和饮水,咱们如今也只带了两日的口粮,刚够吃到秦州。”
琥珀手执香签拨动着炉中香丸,笑道,“姑娘既说那伏羲女娲庙灵验,等到了秦州,奴婢也要去求一枚签。”
云黛眨了眨眼睛,“求女娲娘娘保佑你婚事美满,早生贵子?”
琥珀满面通红,娇嗔了一声姑娘。
她原定是开春成婚的,可因着云黛要远行,身边得有个稳重妥帖的人伺候,翠柳红苕又不够沉稳,琥珀便和家中老子娘一合计,决意将婚事往后延一延。那姓胡的庄头家得知未来媳妇是跟着主家姑娘去长安,这可是趟得脸体面的差事,也没有异议,很好说话的将婚事推迟了两月,定在春暖花开的四月里。
主仆俩在车厢里闲聊,忽而马车停了下来。
琥珀朝外问道,“到城门了?”
坐在外头的翠柳掀起帘子,探出个机灵脑袋来,“是要到城门了,不过……路边有位郎君拦着车。”
闻言,云黛和琥珀皆是一怔。
琥珀对云黛道,“姑娘您在车里坐着,奴婢下去看看什么情况。”
云黛颔,眼见着琥珀下了车,她悄悄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去。
此时此刻,最前头的马车边上,一袭苍青色长袍的谢伯缙神色难辨的看向面前捧着一把柳枝的高壮青年,嗓音沉郁,“李越,你这是作甚?”
那明显消瘦了一大圈的李家郎君难掩悲伤道,“听闻云姑娘要去长安了,我特来相送,还请世子爷帮忙,将这折柳赠予她……”
还没等谢伯缙开口,谢叔南就从马车窗户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没好气嚷嚷道,“李越你个混账,谁稀罕你的破柳枝!是上次掉进湖里还没喝饱湖水,小爷不介意再踢你一回?”
谢仲宣在马车里按着谢叔南的腰,防止他一气之下破车而出。
毕竟马车是无辜的。
谢伯缙看向郁郁寡欢的李越,再看自家愤愤不平的弟弟,浓眉微拧,斥道,“三郎,坐回去。”
谢叔南气焰一下子消了一半,缩回身子时还不忘道,“大哥,你可别理他啊。”
话音未落,就被谢仲宣给拉回马车,“你可消停些,大哥自有分寸的。”
谢叔南不甘的撇撇嘴,“这李越也真是的,怎么还有脸寻过来,是母亲之前拒绝得还不够明白么。”
那棵歪脖子柳树下,谢伯缙望向李越,心平气和道,“你我两家是世交,我一向很敬重李伯父。你今日若是来送我们兄弟,我承你这份情。倘若你还没歇了那份不该有的心思,便恕我无礼了。”
李越闻言,消瘦的脸庞愈黯淡,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后头那马车,八尺男儿几欲要哭一般,“我、我就是想来送送云姑娘,我母亲说她此去长安,没准就在那里许人家了,世子爷,我知道今日过来是我莽撞失礼了,可是一想到或许再见不到她,我就控制不住……还是想来送送。”
一想到母亲那日从国公府回来,叫他死心的那些话,李越只觉心如刀绞,想要割舍却又百般难忘。
谢伯缙看着这一腔赤诚的青年人,沉默片刻,才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让伯父伯母担心,我权当今日没见过你。”
说罢,他也不再看李越一眼,径直牵了马往城门去。
李越握着柳枝失魂落魄地退到路边,目光痴痴地看着那缓缓经过的马车。
在第三辆马车时,他瞥见一抹洁白的手指飞快的放下宝蓝色织锦车帘。
这便是永丰二十年的深秋,他对初次爱慕的少女最后的记忆。
城门守卫查过公验,很快就放了这一行车马出城。
琥珀掀帘往外看了看,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觑着自家姑娘的脸色,“姑娘,咱们已经出城了。”
云黛轻轻嗯了声,稍顷也掀帘往后去看。
只见那书有“肃州”
两个浓墨重彩大字的高耸城门在车马的扬尘里渐渐地远了,最后变得模糊不清,化作一抹小小的点。
她想,别了,肃州。
***
车马每行一个时辰,都会停下歇息一炷香功夫,人要喝水方便,马也要喝水吃草料。
马车离肃州城越远,一路越是荒芜旷寂,渺无人烟。
“咱们陇西啊,在南边那些人的眼中就是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地盘虽大,但大都是荒地、戈壁、深山老林,出不了物产,又住不了人,能不穷么。”
谢叔南这般感慨了一声,又从手中抽出一张叶子牌放下,催道,“二哥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