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璇深吸一口气,胸腔明显扩大了一圈。她脸色白地冲林远枫大吼,“你看你养的好儿子!哑巴啦,你给我说句话啊!”
可林远枫还是木头人一样地僵坐着,只颤颤道:“然然,这钱爸爸怎么好要……”
“事到如今,您就不必再假客气了吧。”
林杳然无可奈何,“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难道不该高高兴兴收下才对吗?”
林远枫抖得更厉害了,“目的……然然,你怎么可以这么想爸爸?”
“那我又该怎么想您呢?”
林杳然音调陡然拔高,“带我去家庭餐厅,带我去水族馆,为我做便当,又对我说那些话,不都是为了哄我答应帮你这个忙吗?如果我没这个利用价值,您还会想到我吗?”
“您连秦阿姨当着贺家人的面骂我,都不会帮我说半句话。小时候,妈妈才刚过世多久啊,爷爷就用各种难听的话说她,你有反驳过哪怕一句吗?”
眼前,名为“爸爸”
的男人无言以辩。
但林杳然想,自己多么希望对方能有一千句一万句话来反驳,证明自己说的一切都是错的。
“还记得吗?以前过年,你们去栗园山庄度假,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多么理所当然,就好像但凡我在,就会妨碍到你们的快乐。”
“我从没这么想过……!”
林远枫心急慌忙地辩解,“然然,你忘了吗?我们都是考虑到你身体不好,所以才……”
“你说谎!”
林杳然脸上一瞬闪过极度厌恨之色,还有深深的伤悲与疲惫。
“我也很想去栗园山庄,我也想知道泡温泉是什么感觉,我也想和家人一起开开心心地过年。而您,就因为怕秦阿姨又跟您闹,硬是对我视而不见。”
“‘然然身体弱,还是一个人静养比较好’,‘然然很乖的,不说话就是没意见’,‘然然没有不高兴,就是再闹小情绪’,您总是用这些理由无视我、漠视我,每一次都是这样,在我最需要您的时候,假装看不见我。”
“这一次,您也这样做就好了啊,又何苦假惺惺地演那些父子情深的戏?比起被您视而不见,那种虚伪的关怀更令我痛苦,想想就觉得恶心。”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然然,爸爸没……”
林远枫翕动着嘴唇,反复念叨,却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林杳然说得都对,他的心思也好,他的盘算也罢。
都对。
对到再勉力否认,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林杳然闭了闭眼睛,“爸爸,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你或许还有一丝真心,对我、对妈妈。我多么希望,今天这话不是从你口中听到。可事实证明,你不仅没有真心,你根本就没有心。你不爱妈妈,不爱我,不爱秦阿姨,也不爱小萤,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
林远枫面色赤红,声音沙哑,“然然,这话说得太过分了……你真的不该……不该这样看你的父亲……”
“难道不是吗?”
林杳然漠然反问,“你如果真的爱妈妈,又怎么会马上和秦阿姨结婚。你刻意不提她的名字,不对外承认她的存在,甚至连给她扫墓都不敢。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即使她不在了,也依然会珍视她的一切,就好像她仍在身边一样。而你,连纪念自己爱人的勇气都没有,只想尽快进入生活,太太平平过你的好日子而已!”
“啪!”
一只茶杯砸中林杳然的额角,滚热的茶水泼了出来,瞬间烫红了半边脸。可他只是身形微顿,像完全觉不出痛似的,摘下眼镜,缓慢擦起了镜片上的水珠,一下又一下,怎么擦都擦不干。
这回没偏。林杳然想。
“你……你给我闭嘴!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林鸿恼怒已极,桌子拍得震天响。“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竟然敢教训起大人来了!”
“我怎么敢。我说的都是实话。”
林杳然戴上眼镜,抬起头。他的脸平静地暴露在灯光里,一半通红,另一半却异常苍白,看起来极是怪异,仿佛覆了一张空洞的假面。“我也没有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后背不禁起一阵森凉。今天这个林杳然真不像林杳然,倒像是个钻进林杳然皮囊的伥鬼,正要在林家兴风作浪地作祟。
真正的林杳然,是个很爱爸爸妈妈的孩子,简单哄一哄,就能哄得他心软。
自然,他也不会说这么多狠扎大人心窝子的寒心话。不仅不会,他连话都很少,流的眼泪倒比说过的话还多。到后来受多了爷爷的训斥,他连眼泪都很少掉了。
而且他也非常听话,几乎被磨尽了所有脾气。让他搬出去就搬出去,让他跟谁结婚他就跟谁结婚,仿佛对自己这个人,都完全无所谓了。
这样的林杳然,究竟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呢?
“你爸爸有了家庭,稍微分散一点对你的注意力也在所难免,你怎么能对生你养你的大人怀恨在心。”
林鸿嗓音低哑,“再说了,就算你爸对你有所疏忽,我可没有半点对不起你!”
“嗯,爷爷对我的好,我一直都记得。”
林杳然抿了抿唇,“所以,这四点七亿里,除去还债的那部分,剩下的钱是我想还给您的。”
他伸手拿过洗得都有些白的帆布斜挎包,从里面抽出一个文件夹放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