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倨每次出现都宛如一股冷风,他在外拂过不同州陆上明亮的灯火,彷佛一只黑鸟,背负着多舛的命运,随着风雨漂流至此。
司吉月一见到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就亮起来,她赤着白皙的脚跑过青草地,嘿嘿笑着扑进裴倨怀里。
裴倨弯腰抱起她,站在和煦的阳光下亲吻她发梢。子世界里面没有早晚,也没有春夏秋冬,司吉月银白色的头发柔顺而璀璨,摇曳在日光映照下,看起来温柔至极。
司吉月晃着脑袋,让裴倨看她额心上朱红的花钿,后来裴倨在草地上坐下,两个人面对着面,司吉月坐在裴倨的大腿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絮絮叨叨地给他讲自己白天时候遇到的有意思的事。
两个人腻歪地拥抱着,司吉月的胳膊挂在裴倨的脖颈上,从这个角度能从领口中隐约看到他后背上漆黑不祥的阵法。阵法所代表的死亡像是风雨欲来前的乌云,黑压压的盖在人的心头,尤其在司吉月清晰地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的时候。
司吉月的脑袋歪在裴倨肩上,一只小手无声无息地从他后领滑进去,大大咧咧地摸着他背上绷紧的肌肉,她指尖游荡在裴倨的蝴蝶骨之间,忽然问:“这个阵法你还在用吗?”
“嗯。”
裴倨的声音隐忍,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鬓角,几乎是贴着她回答。他全身的知觉好似都集中在了她指尖触及的肌肤上,酥麻的电流带着声音都沙哑起来。
“我继续放血给你,唔……”
司吉月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倨捂住了嘴,他的手比司吉月大很多,平时一只手掌就能禁锢住她两只手,甚至包住一截小臂。这时候更是轻而易举盖住她小半张脸。
司吉月眨着乌黑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温热的手和唇触碰在一起,先败下阵的人依旧是裴倨。
他攥紧了司吉月的手臂,低声说:“不行,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
裴倨眼睛低敛着,漆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鸦翅般的阴影,他把司吉月又往自己怀里搂得近了些,眼皮微微动了下,连带着纤长的睫毛也跟着颤抖,他说:“小月儿……我真的怕了。”
司吉月安静地任由他抱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挣脱出来,很兴奋地看着裴倨,开心地问:“牙齿和骨头是差不多的东西吗?我把掉下来的牙齿送给你好不好?”
裴倨哭笑不得,手指抚着她柔软的唇瓣,“我也不要你的牙,你不要打它们的主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拇指拨开了她的唇瓣,然后手指不受理智控制地探了进去,裴倨的眼神一点点变暗,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吉月嫣红的唇舌。
司吉月起初还以为他是要看看自己的牙,她的门牙小时候荡秋千磕掉了一块,好在后来换牙换掉了。
可是裴倨的动作越来越放肆过火,司吉月渐渐地也咂么出一点不对劲来,把裴倨的手从自己脸边拽下来,皱着眉头认真问:“你洗过手了吗?”
裴倨不自觉地笑起来,他自小就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好长相,因为那时候性子锋利张扬,所以显得很不近人,唯独在“笑”
上倒是毫不吝啬,十四五岁的年纪,一笑起来,整条街上的小丫头们都偷偷瞧他。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笑的次数慢慢变少,不仅脸上总是带着股冰冷疲惫,眼神里的温度也越来越少。
那时候裴倨刚开始做不同的预知梦,被迫一遍遍在梦里见证司吉月的死亡,有一段时间,连裴倨自己都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只是裴倨会演,他在司吉月面前依旧会笑,会给她带街上的糖葫芦、烤地瓜,和从前别无二样。所以直到一年之后,裴倨说要跟她退婚时,司吉月才发现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那时候司吉月的脑子乱极了,看着裴倨脸上让她陌生的表情,心里迷茫酸涩,却又堵着一口气。
裴倨什么都不肯对她说,只是把一个奇怪的吊坠硬塞给司吉月,让她留着保命。司吉月背着一把剑骂骂咧咧从裴家离开时,咬牙切齿地想着要超过裴倨,要将他狠狠踩在脚下。
……
但此时裴倨和那时又不一样了,淡漠取代了疲惫,他眼里也不再有那么深厚的戾气,看上去反而有种超脱一切的仙风道骨。
可是他脸上那个笑却让司吉月愣住了,她伸手捧住他的脸,摸摸裴倨深邃的眉眼,还有因为思虑过重在眼下形成的阴翳……司吉月忽然发现,她其实是很怀念他的,怀念那个年轻的、会笑的裴倨。
虽然小时候的裴倨那副大少爷脾气很烦人——性格嚣张,嘴又损,跟他出门不是去跟人吵架就是跟人打架。
但是年少的裴倨依旧如同一个漆黑的影子,时不时总会浮现在司吉月梦里。而眼前的裴倨是他又不是他,司吉月心里也清楚,那个少年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不是因为失去了“从前的裴倨”
,只是有些心疼他这几年,吃了那么多的苦……
裴倨笑完以后嘴角犹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轻抚着司吉月的头发道:“来见你之前我已经念过清涤术了,手是干净的。”
说着,轻轻亲了亲她的嘴唇,像是在吻一朵花。
“你的事情忙完了吗?”
司吉月盯着他黝黑的眼睛问,裴倨点了点头,然后司吉月就把裴倨推倒,强迫他躺下,她自己也躺在他旁边,侧过头对他说,“我们一起睡觉吧!”
她本意是想让裴倨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结果在他身边躺着躺着,司吉月被包围在裴倨身上熟悉的气味里,她自己反倒朦朦胧胧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