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窑洞核心是炕,有前炕和后炕之分,前炕是挨着门或者窗户的一个炕,也叫小炕,如果挨着门一般是局部围合而成,如果是后窑,则是挨着窗,这样一般是满炕,后炕也叫长炕,是挨着窑洞最末端形成的满炕。
郭平蕾一个人坐在后窑前炕的炕栏上,回忆着这个土窑洞里的点点滴滴,祖母凶悍,父亲严厉,母亲慈爱,哥哥顽皮,在这里,全是那些美好的童年,如今突然离开,让她有些难以适从。
农忙完了,父亲会教她和哥哥在沙盘里练字、背乘法口诀、学珠算,哥哥在其他方面很是灵动,唯独学习不行,经常被父亲责骂。
父亲虽读书不多,却写的一手好字,在父亲的熏陶下,她也和哥哥学习练字,哥哥性子急,字体总是很草,为了不让哥哥挨打,她经常手把手的教哥哥写字,如今却不能够了。
想到这里,就能想到她被迫离开学堂的那天。
那天愁云惨淡,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不见日月,雪花里夹杂着些细雨,洋洋洒洒漫不经心地撒落着,一向刚强的父亲温柔的告诉自己“平蕾娃,达已经山穷水尽了,供不了你们兄妹两个都念书了,你不念书了,你和达去地里干活,好不好。”
本来还想向父亲炫耀自己今日学到了什么,竟不想被冷冷的泼了一盆水,她执拗的问道“为甚啊,我可以周六周天去干农活儿,我可以去掏胡麻根根卖钱,我还能养鸡,粮食还能卖钱……”
没等自己将话说完,父亲便道“咱一年打的粮食就那么多,老天爷照顾的时候多一点,遇到饥荒年了,饭都吃不饱,抛去给公家交的公粮、来年用做种子的粮食、咱一家人吃饭的粮食,能卖的没多少了,就当达这辈子欠哈你的。”
她不听话地哭着喊道“为什么哥哥可以念书,我不能。”
父亲瞬间红了眼睛,哽咽一番后,放硬语气道“你是个女娃娃,念了多少书也是别人家的,你哥哥不一样,是给咱家光宗耀祖传宗接代的人,是上了族谱的。”
她丢下手中的作业,跑到硷畔的一个破窑里哭了一个后晌,她不明白,为啥自己就不能长出一个传宗接代的东西来,为啥自己就不能入族谱,就这样,她辍学了。
在那个年代,在那些穷乡僻壤的农村人的思想观念下,温饱远比读书重要,读书不能当饭吃,但种地是能打粮食的。
好在干了一年村里便单包开了,家中光景也跟着改善了很多,但也仅能糊口,随着哥哥年级的增加,村子里没有初中,哥哥便远赴乡里读书,吃穿用度都需要花钱,家中光景又一度回到从前,甚至更加衰落了,更不能同村子里那些富人一样,逢年过节的吃上一顿白面馍。
后来哥哥又念了高中,父亲不得已将家中的大牲口换作小牲口,将母亲唯一的一个银手戳也换掉,仅是高中,哥哥已然读了四年,两次都未能考上大学,父亲的负担可想而知。
为此,全村人都劝父亲别再供了,让哥哥当个教书先生就可以了,可父亲是一头倔驴啊,他根本不会听别人的,主意在他心里,谁也动摇不得,一次,竟在庄里人开大会时说“我的儿要是再考不上大学,我就供他一辈子。”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哥哥依旧没有考上大学,自己却必须嫁人了,按照父亲和母亲的说法,女子娃娃过了二十岁以后,就找不哈好人家了,不是找傻的,就是那些离婚的。
郭仁爱点开旱烟抽着,烟雾缭绕之下,一双浑浊却装满了愧疚的眼睛看向郭平蕾,他叹了一口气道“平蕾娃,是达妈对不住你,没让你念两天书,你也别怨恨我们,现在结了婚,好活赖活都是你娃娃的命。”
郭平蕾没有说话,泪如泉涌,她的这一生,就这样被定格在婚姻之下了,没有梦想,没有自由,没有选择。
一旁的郭高氏羡慕的摸着郭平蕾的手道“我就爱个女子娃娃,咱家拢共就这一个女子,现在也要嫁出去了,我们平蕾娃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你看看,这头盘起来后,脸盘子多大,额头宽阔饱满,鼻子圆挺,都是福气呢,”
说罢,便笑着摸着郭平蕾的另一只手。
看着蹲在地上的父亲,两鬓斑白,眼角皱纹深陷,眼睛里的白色晶状体已经黄红,郭平蕾有说不出的难过,一汪清泉涌出眼眶,郭高氏开导着“这突然怎么了,都这么大了,还离不开你达你妈呀,今天是你的喜日子,开开心心的啊。”
郭赵氏也拿起手巾帮郭平蕾擦着“别哭了,看看,眼睛肿的不好见人了,我平蕾娃听话了。”
郭平蕾闭上眼睛,挤出所有的眼泪,长吸了一口气,抿着嘴唇,嘴角向上扬起,可腔调里却充满了无奈感“达、妈、大妈,我走以后,你们一定要互相帮衬,只要咱自己拧成一股绳了,生活才能好,我是活开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终究也没甚意思,但你们能在一起,就一定要好好珍惜。”
说罢,又趴在被子上痛哭起来,听着让人动容。
郭平蕾比郭平毅个子略高一些,身材清瘦,随母亲一样,生来皮肤白皙,但再白的皮肤也禁不住太阳的暴晒,因为经常下地干活儿,脸上晒的黑黢黢的,她善良、能干、很有主张,别看她年纪小,家中大小事情,郭仁爱都会和她商量,唯独结婚这件事儿,没有和她商量,毕竟她已经是大姑娘了。
媒人也是个实心眼儿,三番五次的打听郭平蕾的婚姻状况,听说是方康多次央求媒人,只娶郭平蕾才如此的。
又听说方家人厚实,家中出去的儿女也都是孝顺的孩子,人气威望都好,过去了也必不会受什么闲气,家族没有遗传病儿女属相正相匹配,都是适合成为亲家的重要因素。虽说方家也是受苦人,但在这一家中,只方康一个男丁,祖上有过战斗英雄,家境相对优渥,郭平蕾婚后可不必为温饱问题愁。
家中的驴早上起来就不听话,一直用蹄子踢栅栏,郭仁爱放下烟袋,忙着招呼驴去了。看到郭仁爱来了,驴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嗷嗷地叫个不停,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和家里的老太太郭王氏一样,唠叨个没完,郭仁爱给驴喂了一升玉米,又抱了一抱干草放入槽里。
却说这边,听到郭平康喊新郎来了,一群年轻后生和女子们跑进郭平蕾在的后窑,紧紧压着过洞儿的门。
新郎方康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胸口带着大红花,和几个年轻后生一起朝着过洞儿而来,一个瘦的像猴子一样的方家人,不停的往门缝里塞硬币,每塞几个,便是一阵推门,有战略,有掩护。
眼见着方家人推开了一条缝隙,郭平康起身,原打算用猛力合上缝隙,谁料想,他这一起身,竟被那个瘦子占了先机,抢了缝隙而进,由于用力过猛,一群人摔倒在地上,只听得一阵笑声,郭平蕾因为盖着红盖头而无法看到这一闹剧。
随后,郭平蕾穿上方康带来的衣裳,郭赵氏将几个为儿女的馍馍放在了郭平蕾的四周和两条盘着的腿上,嘴里叨叨的念念有词,紧接着在众人的簇拥下,郭平蕾双手拿着被红头绳拴住的宝瓶,掉着眼泪被抱上了他们的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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