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匆匆而过,今天是紫杉乡郭家村的好日子,农历正月初八,本不该强调,但毕竟是个特殊的日子,好赖是过完了大年儿和小年儿,也吃过了年中的美味儿,不算是辜负人生的一个日子,至少年以前的劳动和收获是画上了句号的。
微风抚摸着黄土高坡上的每寸土地,蔚蓝的天空,艳阳高照。鞭炮声,吹鼓声,欢呼声,谈笑声,娃娃们玩耍时的逗乐声,此起彼伏,混成一片,到哪儿,都是依稀可见的喜庆,到哪儿,都可以闻到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
郭仁爱今天出女子,往日清冷老旧的土窑洞,如今却风光了一回,到处贴着大红喜字,一些代表主家的人们在锅灶上忙活着,郭平毅的祖母郭王氏大腿盘着二腿,坐在后炕锅头,银白色的头挽成一个髻,用没上色的竹簪子簪着,显然是用篦梳梳过的,还放了不少唾沫呢,鸣啾啾的。
这个老太婆像是很久没张嘴了,憋了几肚子无用的话,她双手放在屁股下面捂着,没完没了的重复着一句“出嫁好,出嫁好啊,往后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好活了……”
郭仁爱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的确良布料的中山装,左躲右闪的,生怕有谁碰到自己,沾上灰尘,倒上油,弄脏新衣裳,看到婆姨郭赵氏拿着个锅刷子,围绕着锅台,转来转去,便冲着她喊道“你拿着锅刷子挠逑啊,赶快换个干净衣裳,家里自有主家安排打扫,一哈迎亲的人都来了。”
郭赵氏怔了一下,将锅刷子丢在锅台上,进了后窑。
后窑里,两个送人婆姨正在给郭平蕾装扮,郭赵氏也顾不得看女儿的妆容好不好,着急的爬上炕,在一个老旧的,红色底子上画着鸳鸯的木质双开门柜子里,找出一个蓝色包袱。
包袱里有两个大红色底子绣着龙凤图样和鸳鸯戏水图样的新被面,从被面的下面拿出一条崭新的蓝色裤子,还有一个格子布衫,包好包袱,换上衣裳,将头用大梳通,篦梳整理细腻,盘起来,照了照镜子才算完事。
前窑挤满了来帮忙的主家们,有的在锅灶上忙活着,有的切肉洗菜,有的往硷畔提的到干水(脏水),有的圪蹴在地上削土豆,还有的站在地上边抽烟边拉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要拉话都得扯着嗓门儿大声的喊才行,没人会怕把这老旧的土窑洞给震塌了。
郭仁爱不喜这样的场面,出了院子,院子西北角搭着用木板和钢材做的临时架子,几个婆姨在洗碗洗菜,热腾腾的水气映衬着她们的欢喜。
太阳暖意不足,刮着细风,冷飕飕的,那几个婆姨的手还是冻的红通通红的,毕竟是数九天儿,也是这几年光景好了,人们能吃饱饭了,那手都肉乎乎的,活像几个红猪蹄子在盆子里来回摇摆呢。
除了家中老祖宗郭王氏住的主窑和郭仁爱住的两孔窑外,另外两孔窑里—这是郭仁保以前住的老窑—摆着四套桌椅板凳,桌椅都是从大队里拿的,这是庄里规矩,不管喜事还是丧事,大队都无偿提供。
锅灶也是大队上的,家里的几个锅用来蒸馍,外面的公用锅灶用来煮肉,炸糕,做粉汤。
南面的倒坐里是牲口的居所,还有一些牲口平日里的吃的干草,以及干农活要用的家伙事儿,因为匆忙,并没有收拾,显得有些杂乱。
娃娃们手里或拿着炸糕或拿着洋糖开心的在院子里的人群中间到处乱窜。
东北角磨盘旁边,炭火烤的红通通的,边上没红的炭火,青烟直往外冒,旁边坐着的是吹鼓手们,吹打了一上午,他们也乏了,无精打采的伸出手烤着火。
郭常易是个爱热闹的,一看这样沉寂的场面,他这个当主事儿人的脸上自然挂不住,便站在院子中央,扯开嗓子喊道“远近的亲戚们,今天我二叔办喜事儿,一哈大家敞开了吃,家里有老人没来的,登记一哈,咱给送过去。”
说罢,又转向吹鼓手“你们这是霜打了吗,好好吹打起来,饭马上好了,你们先吃,一哈给你们几条子好烟,把你们拿手的二人转给大家伙儿唱唱,我们村年轻后生多着了,唱好了下次都找你们。”
话音刚落,吹鼓手们便拿回自己的家伙事儿,离开火堆,站起来打了打精神,两个人拿着扇子便开始了二人转,另外的三个人敲锣打鼓
大红果子大红果子剥皮皮
人人都说我和你
本来咱两个没关系唉伊尔哟
好人担了些赖名誉
一朵鲜花生的娇
过路的君子瞧一瞧
有心回头和你交唉伊尔哟
又怕伤了鲜花苗
高高山上一棵桃
青枝绿叶长得好
有朝一日桃熟了唉伊尔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