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春天,过了晌午,便是风的战场了,一阵又一阵,不停地呼啸着、怒吼着、像是情的骡子一般狂叫着,所到之处一片狼藉,黄土高坡上的沙子被卷起来又平下去,来回往复着。
一缕缕土窑洞在北风的搔弄姿下岿然不动,黄风过去后,整个山丘平静了许多,土窑洞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光,如金子一般耀耀生辉。
沟里的河水渐渐解冻,还留有一层薄冰,诱惑着行人前去踩踏,一个围起来的半径只有三四米的小水库里的水一年四季的不断流动着的,这是人们围起来吃的水井。
郭仁爱驾着牛车在山上行走着,翻过几个山头还要下山。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道路曲折迂回,路面狭窄难行,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车的翻下山去。
车子上是一些用麻布袋压着的东西,因为车子左右震动,漏出来的一角看上去是很明艳的被子,上面有很多鲜艳的花朵和鸟兽。
下了山,需要绕几个弯,才到了公路边上,这是郭家村离川上最近的地方。
拴好牛车,郭仁爱背对着路撒完尿,随后掏出口袋里装的旱烟,蹲下来眯着眼抽了起来,抽罢烟,又走了约一里的路程,便是史家河。
郭平毅早已和婆姨娃娃在路边等了,看着父亲来,忙抱起东西往牛车里装,庄里未去地里的人,三三两两的过来给这位年轻的支部书记送行,夏海则站在村委会的脑畔上抽着烟,照着即将离去的郭平毅。
郭仁爱从衣裳兜里掏出他常用的那个红色布袋子,上面沾满了土,他笑着拍干净,解开袋子,里面的一个小袋子里,装的是杏子皮,另一个装的是南瓜子儿,说是阑珊爱吃这个,吃一点路上舒服些。
阑珊拿过公公给的杏子皮,放进嘴里,幸福感油然而生,郭平毅从包里拿出纸烟给父亲点上,给自己也点了一支。
郭仁爱今天穿着一套崭新的中山装,带着中山帽,新布鞋上覆盖着一层灰土,眼睫毛上也满是灰土,笑起来像个土神爷,郭平毅看着可爱的父亲,不由得也被逗笑了,心中却是莫名的疼,看来父亲路上吃了不少土。
刘阑珊抱着郭世寒先上了车子,好在车里有被子,也不怕冷,郭世寒这会正开心着呢,钻在母亲怀里吃着奶,还时不时的用表情给人炫耀。
刘阑珊道“达,您也老了,这大老远的,您上来坐着。”
郭仁爱笑道“我不老,走这点路不成问题,半天就能打个来回,咱们有说有笑就回家了,你妈也很想你们,早早就起来给我收拾东西了,要不是你大妈家里的牛生小牛犊,我早早就到了。”
郭仁爱还是往常那样,牵着牛走路,他是个畜牲奴,舍不得这么多人压着自己的牛,何况来的时候他一个人也是坐着来的,回去的时候走走,也当是活动筋骨了。
郭平毅抽着烟道“达,这次回家,我先不走了,家里住一阵子,陪陪你和我妈。”
郭仁爱拉着牛,一句话也没有说,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却是这样不光彩的回家,村里的唾沫星子也可以把他老汉给淹死了。
这大概就是他郭仁爱的命吧,人活着,还是不得不认命呀!他没有自知之明,家中活该出不了一个人,长叹了一口气,继续拉着牛。
太阳的光慢慢变的柔和起来,隐藏在山边的云里,散着它最后的执着,遍布到角角落落,渗透到每个为生活而奔波的人们身体里,让孩子茁壮成长,让青年繁衍子嗣,让老人落叶归根。
郭赵氏在硷畔上照到山的另一头有人驾着牛车回来了,拉的满满当当,车上面还坐着人,忙回家将早已准备好的土豆在锅里炒了炒,到些酸菜水,蒙着做个“旁蛮蛮”
,又舀了些小米,在郭平毅和刘阑珊住的窑里煮起了米汤,今天他们回来,总是要烧炕的,也不能白白浪费了柴火干烧着。
回到家中,郭平毅示意母亲铺个褥子,郭世寒正在刘阑珊怀里睡的香呢,郭赵氏爬上炕,在毡上又铺了一块褥子,接过郭世寒,慢慢放在炕上,盖好被子。
平日在外面勤劳的郭平毅,一回到家中却像个没长齐手脚的少爷,习惯性的坐在了炕上,等着女人们将碗端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