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她醒悟了什么,她真正厌恶的不是李仲平,而是他的做派,是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便居高临下的傲慢。黎素也是一个傲慢的人,由此也更讨厌别人的傲慢。宋归宜的可爱之处,便是他规避了傲慢的一丝脆弱。天性骄傲,又习惯于自我怀疑,自轻自贱。
她本以为喜欢上宋归宜是因为相似,其实是因为相反。他们都是聪明人,但黎素更有攻击性,她坚信不让别人冒犯你的最好的方式是冒犯别人。她的天赋让她轻易与人相处。
宋归宜却更疲倦,他的天赋让他游离于他人之外,周身浮绕着脆弱而生的忧郁感。但一切世俗的成功乃至于权力,他都不屑一顾。一种冷定的隐士风范,他则自嘲为小市民心态。其实他本可以拥有光辉灿烂的人生。英俊,聪明,细心,还有一个来头不小的女友,至少表面上对他很好。然而他都是不屑一顾的,拒绝让他不同寻常。李仲年或许曾在年轻时像宋归宜,年轻有能力,又心怀抱负。但宋归宜无论何时都不会像李仲年,他没有向上攀登的兴趣,也不想拥有权力。
这是真的了解他?黎素想着,她清楚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尤其是对宋归宜这种聪明人,他时刻都在变化。沈墨若说他有精神分裂的前兆,但精神却比以前好了不少,不至于突然情绪崩溃。他现在就像是晚霞的颜色,一个青春期太长的少年,性格的底色确定了,余下的时刻都在变化中。或许再过几年,他会成为黎素也惊讶的另一种人,到那时她的情感是否始终如一?她也没把握。说到底他们也是普通人,也会两看生厌。
更详细的案情黎素一天后才知道。那个所谓的马来西亚富少爷ngchenun,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人,真名叫李海涛。在美国留学时认识了一个搞艺术品拍卖的朋友。他发现暴发户的钱很是好赚,就先在美国的华人葡萄酒界打出名号,抵押贷款五十万美金。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重金买好酒,再广发请帖开品酒会。不少红酒爱好者以为他是名士真风流,就说一定要回请他。他装作盛情难却的样子,回了中国,找到了李仲平在拍卖行牵线搭桥。每隔几个月就拍卖自己库存的红酒,名义上是酒庄的名酒,其实不过是他在自己家里,用超市的廉价葡萄酒调出来的。但红酒圈子里所有挑剔的舌头都没有喝出问题来。这张诈骗案的获利已经高达500万人民币,金额极高,是刑事犯罪。李海涛已经被拘留,李仲平则诈骗罪被通缉,应该很快就会落网。事务所里一场小的人事斗争已经结束,李仲平的对手把自己的亲信提上来,顶了那个位子。
李仲平诈骗的事,在事务所里已经传开了。茶水间有人当着黎素的面聊起。她就瞪大眼睛,惊诧道:“天呐,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黎素本以为李仲平的事继父不会知道,但她低估了他的关系网。当天晚上,母亲就一通电话,示意她明天回家吃饭。
接电话的工夫,黎素眼前就发生惨案。宋归宜的脸被猫爪子刮了。猫爬在架子顶上,假装下不来,宋归宜过去抱它,猫就跳到他脸上,爪子弹出。黎素忙不迭给他处理伤口,又一把捏住猫后颈,进行思想教育,“你怎么能欺负他呢?他对你多好啊,喂你吃罐头,给你铲屎,还每天摸你。”
宋归宜却不领情,不去怪猫,反倒把黎素说了一通,“都是你忘给它剪指甲了。它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黎素哭笑不得,“宋归宜,你对猫都这么温柔,以后有小孩了怎么办啊?”
宋归宜用酒精棉片按住伤口,扭头哼了一声。猫则趁乱跳到他膝盖了,宋归宜依旧毫无芥蒂地摸它,“我和咪咪关系很好,你要总是挑拨我们。”
黎素耸肩,“随你们高兴吧,既然不需要我,那我明天不回来吃饭了。”
宋归宜倒也一愣,立刻坐直,猫也顺势从他怀里溜走,“为什么啊?我随口说说的。”
黎素笑了,“我爸叫我回家吃饭。”
“那可惜了,我本来还买了鱼,准备给你明天炖鱼汤喝。”
黎素急忙摆手,“学长,你还是高抬贵手别煮鱼了,放过我也放过鱼。”
黎素以为回家会挨一顿训,倒是意外逃过一劫。继父本来要回家吃饭,结果临时有事耽搁了,就打电话回来说不吃饭了。保姆做完饭就走了,家里只有黎素和母亲。一张餐桌上面对面坐着,却相顾无言,一阵冷落。母亲就催促着她多喝汤,说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喝萝卜汤了,阿姨特意为你煮的,多喝一点。”
黎素满心的莫名其妙,她从来就不喜欢萝卜,舌尖会发涩。可母亲的心中却有一种笃定,持之以恒编织着她想象中女儿的形象。乖巧听话却有主见,温柔善良易受伤害,喜欢喝萝卜汤,偏爱沈若墨而不是宋归宜。她也无话可说,只能一碗又一碗,低头喝汤。
饭后,黎素小坐了片刻就要走人,起身去拿包,却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继父回来了。他一挥手,示意黎素坐下,“先别急着走,这是你自己家,别像做客人一样。”
黎素悻悻,像是逃课的学生碰见班主任,坐回沙发上,埋头吃果盘里的车厘子。她这一待就待到八点半。开车回家时,九点已经过了,她有些散光,不太开夜路,好在一路上路灯敞亮,顺顺利利开到小区停车场,却见旁边站着两个人,身影熟悉。
黎素一愣,车灯准确无误地勾勒出宋归宜的剪影,他正与黄宣仪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