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将她完全笼罩之际,忽然散开,许柠眼前出现瞭两张血淋淋的、破碎的人脸。妈妈那张精致、姣好的面容面目模糊,五官因为激烈的撞击而完全变形。爸爸那张英俊、深邃的脸都骨折瞭,凹陷下去一块,雪白的脑浆从茂密的黑发裡渗出
他们临死前的惨状就这麽硬生生刻在她的脑海裡,在她的视网膜中,要叫她一辈子记住、一辈子忘却不瞭。
爸爸妈妈流出的血那样红、逐渐蔓延到她脚面,如附骨之蛆。许柠“啊——”
地一声尖叫出来,隻觉得上臂剧痛,终于从噩梦中醒转。
睁眼,对上裴止冷静的,关切的脸。
许柠一声呜咽,猛地伸出手臂,揽住瞭裴止的脖颈,泣不成声。
“教授你救救爸爸妈妈,他们死瞭,流瞭好多好多血,我不知道怎麽救他们,求求你帮帮忙”
她几乎是埋在他怀裡,埋在他胸膛处,滚烫的泪水烫湿他的睡衣,揽住他脖子的手紧得像胶圈,紧紧地搂住他,箍住他,好像他成瞭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妈妈她这麽爱美,她知道自己脸碎成那样,她肯定受不瞭的”
“小柠。”
裴止唤她一声,全然没想到她即便从噩梦中醒来,也依旧未摆脱梦魇,心疼地反搂住她。
这是两人第一次全然的肢体接触,拥抱。但谁都没有邪念,非常纯洁。
“不怕不怕,小柠,你让我做什麽都行。”
裴止靠著床头坐起,将许柠玲珑的身躯完完全全抱在怀中,一手在她背部轻轻抚摩,另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像抱一个被噩梦吓坏瞭的孩子。
此刻,他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别的想法,他隻知道,许柠有多麽多麽需要这个怀抱。
改变瞭睡姿,被从床上抱起来,许柠才稍稍恢複瞭一点思考能力,也才从梦境中挣脱,意识到那是一场噩梦。
但,那又不完完全全是一场噩梦。隻是往日现实在眼前的又一次重现。
“梦到什麽瞭?可以和我说说,别怕,我一直在这裡。”
窗外的雷声仍在持续。雨声更大瞭,许柠感觉到,湿漉漉的雨气要漫进来,将她整个吞噬。但,半明半寤裡,裴止的言语显得如此稳定、他的身躯紧紧地抱著她,不动如山。
好像无论发生瞭什麽,他都在那裡,抱著她,轻轻拍著她的背。
他是恐惧的迷雾裡、是不真实的噩梦裡,唯一真实的、让她心安的存在。
“都会过去的,宝宝。”
他低声,一声“宝宝”
自然而然地叫瞭出来。现在的许柠,可不就是宝宝?一个需要大人安慰抱抱的宝宝。
他忽然好庆幸,今晚他留在这裡,留在许柠身边。
她是不是怕雷雨天气,怕打雷?
一想到她要是从噩梦中久久挣扎,被噩梦久久缠绕,却没有一个人来叫醒她,他就心痛得无以複加。
许柠背上汗珠半干,极度流汗引起的蒸发让她身体轻轻打瞭个寒噤。裴止立即扯过床上薄被,像包住小婴儿那般紧紧将她裹住。被褥下,他搂著她的臂膀是那样温暖,有力。
“擦一擦汗。”
裴止拿过床头柜上一条干毛巾,递给她。
“嗯。”
许柠终于再度开口,原本柔美的嗓音变得十分遥远,好似从一个幽灵之地传来。
“我是做噩梦瞭,也不算是噩梦,是发生过的”
她用毛巾印上脸颊,低声。
这是她从小到大最害怕的梦魇,一直追著她跑。她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哪怕阿婆也不敢。
她怕她会刺激到阿婆脆弱的神经。毕竟,阿婆将她一人辛辛苦苦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她妈妈的早逝,阿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永远是阿婆心口的一块疮疤,是心尖上溃烂的一隅。
若在平时,她一定会觉得裴止是高冷的存在,是山中高士,是山尖雪,就连她同他多说一句话,都害怕打扰到裴止研究数学。
但今晚实在太特殊,她不记得这些,隻记得他是她迷雾裡唯一可以拥抱的存在。
她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告诉他。就像心裡怀揣著一块巨石,那巨石每每在雷雨天气下便变得格外沉重。而今,她终于找到一个深谷,这深谷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她终于可以将这巨石丢进深谷中。
裴止如深谷。他是平静的,永恒的,他会永远在那裡。
“我小时候,身体很弱”
许柠慢慢地打开话匣子。
她是母亲早産生下的小孩,从小身体赢弱,小时极容易发高烧,烧到一定程度,还会惊厥。是以每次高烧,都会将父母吓出一身冷汗,在傢裡一丝一毫耽搁不得,立即将她往医院送。
好不容易养到三四岁的年纪,许柠的高烧惊厥症终于好瞭,不再犯病,爸爸妈妈也渐渐放下心来。
隻是,随著她年岁渐长,从幼儿园到小升初,父母之间的关系却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剑拔弩张。他们争吵的话题永远隻有一个,钱。
六岁的一个夏夜,小许柠记得父母吵得格外严重,妈妈对爸爸说瞭重话,爸爸把暖水壶都摔瞭,壶胆碎瞭一地。小许柠在学校裡上瞭游泳课,回来隻觉得浑身湿黏黏的,想洗个热水澡。
她不敢找妈妈,妈妈在哭,爸爸涨红著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眼看著到瞭睡觉的点,小许柠自己走进浴室,想像往常一样洗澡。隻不过,那晚恰好傢裡煤气烧完瞭,莲蓬头裡洒出的水很冷,淋在她的小身板上,她冷得骨骼都在打颤,牙齿格格作响。
洗瞭冷水澡,结果自然是她发烧。
等妈妈发现时,她的额头已经烧到铁板一样滚烫,小身板一直打颤,白净的小脸发绀发紫。这可把父母急坏瞭,忙忙送她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