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序眯起眼睛,眉头几乎拧在一起。
病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女子,看起来仿佛只是睡着了;她双颊凹陷,头发花白,形容枯槁到几乎辨认不出本来的年龄。
闻序又转头向身侧看去。瞿清许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女人,嘴唇紧抿着,神色严肃异常,瞳孔都微微紧缩着。
是惊讶的表现。
一个直觉忽然浮上闻序心头——他的搭档,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很高兴你愿意来这,闻检察。”
闻序转过身,看着楚江澈走入病房内,绕过自己,来到床前。
他的目光在楚江澈和女人脸上来回扫了两趟,心脏猛地一沉。
闻序:“这个女人莫非就是——”
楚江澈没看他,垂眸望向昏睡的女人,伸出手,轻轻将女人脸上的白发拂开。
“对,是我母亲。”
他短促地弯了下唇角,而后望向闻序。
“闻检察,”
楚江澈说,“现在有耐心听我讲讲五·三一那天的真相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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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联邦议会和中央战区有人提出,为了降低犯罪率、维护治安,应该推出一项控枪法案,收回社会上管制武器卖家的经营许可,严格限制民众购买丨枪械的渠道。”
“这个提议一出,政坛、军界褒贬不一,几乎是立刻就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排。我父亲彼时刚从东部战区调到中央,他慎重考虑过后,向军部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冰冷的机器滴答交织出的背景音下,唯独楚江澈平静的叙述声回荡在病房内。
闻序问:“反对的理由呢?”
楚江澈回答:“联邦成立至今,对于枪械管理已经相当成熟,有过持枪犯罪记录的公民会被计入黑名单,十年内不能买丨枪,而八成以上民众购买丨枪支都是出于自卫。我父亲联系了首都的学者,联名递交了一份调查报告,从理论层面给出了不该轻易剥夺民众购买自卫武器权利的理由。”
闻序:“再然后,支持控枪派就给你家扣上了勾结军火商的帽子?”
楚江澈深望他一眼。
“闻检察果然悟性很高,”
他说,“控枪法案要推行,闹得最凶的自然是军火商,以及从中浑水摸鱼的黑手党和地下帮派余孽。我父亲又是原东部战区司令,自然会被人怀疑是收受了好处。”
“既然这样,当初首都的黑丨社丨会就更没理由反水楚家,也不该有五·三一的惨案。”
闻序接道。
楚江澈摇摇头:
“真正心术不正的,不是控枪案中以我父亲为首的保守派,恰恰是那些冠冕堂皇的改革派。控枪案一旦通过,经营许可收回,黑市上的枪支就会大行其道,联邦苦心多年得到的治安成果也将功亏一篑。现在看来,控枪案只不过是某些人的一场权力游戏,我父亲发声的那一刻,就已经动了他们的蛋糕。”
一番话听完,闻序心里拨云见日般渐渐清晰起来。
“按你的说法,谭峥恐怕是在军事法庭上就你父亲与军火商、黑丨社丨会沆瀣一气的事做了伪证,把你的家族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楚江澈:“你推测的对,但还不完全。谭峥作伪证时,五·三一已经发生,我父亲为了保护母亲已经遇害,而我母亲到头来也没逃过他们的魔爪,若不是重山区医院是我母亲所有,他们进不来,恐怕她早已尸骨无存。他不过是改革派确认楚家永无翻身之日的最后一张牌罢了。”
病房另一边,瞿清许表情更加凝重了几分,只是闻序只顾听楚江澈讲话,并未留意:
“当年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真正的黑恶势力保护伞其实是改革派的人,他们指使黑丨帮绑架了……我父亲的一个朋友。我父亲知道有诈,但他不能不赴约,没想到改革派炸了他们见面的工厂,伪造成我父亲的手笔,被炸死头目的手下们信以为真,于是便对整个首都的保守派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楚江澈顿了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五·三一过去后,改革派迅速镇压了那些团伙,连带着将所有证据销毁得干干净净。当年我在国外,改革派鞭长莫及,否则楚家早就灭门了。”
两个alpha对视一眼,闻序听后没什么表情,叫人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
瞿清许亦不作声,只是默默斜眼看了看身旁的青年。
终于,沉吟片刻,闻序再度开口:
“你不觉得你的话很矛盾吗,楚江澈?你父亲说,控枪之前联邦治安很好,既然没问题,首都的黑丨帮又是怎么一夜之间冒出来,又捅出五·三一这么个大篓子的?”
楚江澈淡淡道:“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但前提是,阴影要依附于光而存在。那些地下黑丨帮是他们豢养的狗,不到用时不咬人也不叫的。闻检察,我猜你一定没怎么亲眼见识过这些黑丨道的勾当吧?”
闻序被问得怔了怔:“我在纪检,确实没和涉黑人士打过交道。你想表达什么?”
楚江澈重新低头看向病床上的女子。唯有注视着母亲时,青年眼中方才流露出某种深深的、温柔的哀伤。
“六年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为楚家雪耻,因此这条路上我容不得丝毫差错。”
楚江澈的声音有种超常的平静,“闻检察,我能为你提供我所知道有关谭峥违纪的线索,只要你肯为五·三一翻案。我言尽于此,相信与否全凭你个人。”
闻序许久都没接话,看着病床上枯枝败叶般凋零的女子,陷入沉思。
半晌。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