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侯爷神情稍松,又开口说道:“还有——”
话还未说出口,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终究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摆了摆手,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时候也不早了,快回去吧,明日还要早起。”
“是,”
谢凌与看父亲没有要再度开口的意思便不再问,站起身行了一礼,“那儿子就先回去了,父亲也要赶紧歇息,母亲可能还在等你回去呢。”
闻言,谢侯爷嘴角显露出一丝略微无奈的笑:“知道了,我就回。”
风还在刮。
天空阴沉地仿佛能滴下雨水,空气中弥漫着暴雨之前特有的干燥闷热。在这个狂风大作的夜晚,距离武安侯府十里之外的某个地方,也正在进行着另一场父子之间的谈话。
许府,许将军与许耀灵也正对坐在书案前。
许将军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满是疲态,气势却还是不减威猛,眼神一凝便有着勃然肃杀之气:“明白了?”
许耀灵一身暗红长袍,衣袖边角还绣着梅花暗纹,却形容恣意,貌若好女,他眼神微沉,随即点了点头,又开口说道:“若要细算起来,只有北狄还尚算有些威胁,可那曾被打得溃不成军,失去了‘赤狄鬼方’之名的剩存的白狄,现今不足为惧。”
许将军看着自己的长子,他虽妻妾儿女众多,但认定的未来家主,从始至终都只有许耀灵。哪怕这个儿子玩世不恭,不像世家子弟,反而活像个纨绔,也始终没有变过。
“当初你说想要肆意自在,我就给你肆意自在,可是耀灵,你始终是我许家的嫡长子,也是我认定的未来家主,逍遥了这么多年,要要开始学会担起担子了。”
许耀灵并未开口回话,可当他面色沉下去,唇角不再带笑,将眼神里的玩世不恭全部落下去的时候,虽仍是一袭红袍,可乍眼望去,竟有了几分他父亲的肃杀气势模样。
许将军欣慰一笑,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不会让他失望的:“推恩令圣上已经志在必得,无法再改变,可至少我许家还能为十七将之一,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许耀灵的声音有些疑惑:“可皇上现在决意要调你入京,为禁军副手,真的一定能改变皇上原本的打算吗?”
许将军微微一愣,盯着前放空处看了半响,良久缓缓开口道:
“一定会的。”
许耀灵闻言松了一口气,虽不知父亲到底有何办法能令皇上收回前言,但父亲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可以做到。
他自认胸无大志,也无甚才华,只愿做个“天地安危两不知”
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犬、游手好闲地度过一生。
只可惜天总是不遂人愿,像往日那样肆意悠然的日子,终究是要结束了,许耀灵这样想着,却又低低笑了起来。
所幸还有谢凌与和司逾明这两个人陪着,也算不是太坏。
大多事情也许就是这样,哪怕前方道路险阻、路遥漫漫,可若是有一两个知己好友陪在身边,就好像能凭空多出几分力量似的。
风还未停,雨还未下,而此时许耀灵所思所想的友人——
一个是丞相府,司逾明。
司逾明正独自坐在书案前,手中捧着一卷书,读得心无旁骛、聚精会神,他一袭白袍,长有些湿润,随意披散在身后,眉目之间清冷逼人。
狂风忽地猛烈起来,吹得门窗“咚咚”
作响,好像马上就要破窗而入,司逾明抬头望去,明亮的烛光照亮了他手中的书卷,其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君忧臣劳,君辱臣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竭忠诚以事君,伏清白以死直。
而那另一人,便是谢凌与了。
他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凌安苑,可此时他的面色却少见地沉了下去,眉头微颦地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人,声音像是压在嗓子里。
“我今日早上与你交代的话,你全都不记得了?”
贺摇清抱臂微微偏头,并不回话。
只见他的衣袖已经被撩开,身后桌子上放着沾着血迹的布条,伤口一天下来被捂得微微白,一看就是主人的毫不关心所致,而且并没有换过药。
谢凌与简直要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亏自己今天早上出门前还特意交代了一声,要他记得换药,可这人不仅忘了不说,竟然又把伤口弄裂开了!
他难道就没有感觉,丝毫不觉得疼的吗?
谢凌与的恼怒来得气势汹汹,可又不能对面前的人火,只好任由蓬勃的怒意在心里打转,直把自己憋得呼吸不畅,又看着面前人的伤口,于是便越堵结了。
贺摇清垂着眼不看他,看似毫不在意,实则内心颇有些慌乱,他的双手成拳握的死紧,却不知到要该怎么开口,于是两人就这么沉默下来,只有窗外的狂风呼呼作响。
又过了良久,还是谁都没有说话,连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已经凝结了。
就算是我错了,你就只给我脸色看,不再与我说话了吗?
贺摇清紧抿着唇,虽然知道这件事是自己不对,可不知为何,却感到有些委屈了。
谢凌与直到这时才勉强将自己的怒意压下去,转身走到床头拿过药箱,将那个让他气结的人拉到凳子上,一言不地给他上药。
贺摇清配合地伸出手臂,蓦地松了一口气,轻轻地开口解释道:“这次我是真的忘了,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