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音乐,这首钢琴曲对应的题诗在黎闻烈心底悄然浮现。
他觉得这首诗像极了他对施愿说不出口的真心,保持眷恋,披露真诚,哪怕施愿这些年带给他的温暖稀薄而吝啬,他也想要她时时快乐,没有片刻愁闷。
埋藏的感情投入,黎闻烈的弹奏越发真挚热烈。
即将进入乐谱的高潮时,一根白皙的手指从旁斜出,随意按下了一节琴键。
突兀绵长的音节破坏了流利的乐章。
琴声戛然而止。
姗姗来迟的施愿丝毫没有打扰到他人的觉悟,娇声夸奖:“真好听,它叫什么名字?”
黎闻烈的眼神略显涣散,沉浸在借助音乐诉说心事的氛围未曾抽离,望着她的面孔,无比温柔地回答了一句:“……《爱之梦》,它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施愿微微一笑:“这名字取得也很好,爱确实很像梦,有许多不确定性。”
她的声音并不尖锐,在钢琴余调的衬托下,仿佛缱绻多情的迷梦。
可说到有许多不确定性时,却像一枚坚硬的钢针猛地插入了黎闻烈的心脏。
他迅速清醒过来,把手从黑白琴键上撤了下去,问道:“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看你,总是对我这么抵触。”
上了一趟楼,施愿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她看着黎闻烈回归冷凝的神色,徐徐道,“只是躺在床上,又想到了昨晚那么对你,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黎闻烈并不迎合,但不妨碍她继续扮作好姐姐的模样卖力发挥,“昨天走廊的灯光太暗,我也没看仔细,是不是不小心踢到了你受过伤的那条腿,你还好吗,现在还痛不痛?”
施愿突如其来的体贴关心,让黎闻烈本能地感觉到不安。小时候,她偶尔也会送他喜欢的球鞋、专辑和海报,那些礼物无一例外都代表着,她将要从他这里索取成倍价值的东西。
只是现在,他拥有的,黎晗影都有,甚至更好。
他又有什么能够给她?
黎闻烈垂眸掩去暗淡的情绪,用一如往昔的厌弃态度质问:“这里没有观众,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收起装模作样的那套,你想干什么直接告诉我就是。”
从黎晗影那里得知了黎闻烈暗恋她的真相,如今施愿再对着他强扮出来的不屈姿态,也不觉得仍像过往那般难以忍受,她收回手抱起双臂,保持游刃有余的笑意不变:“我只是忽然想通了。你是成年人,我也是成年人了,再像不懂事的时候那样针锋相对多没意思。”
“不如握手言和,大家从此以后和平相处。”
纵观施愿的前半生,对于讨厌的人,她根本不知道和平相处为何物。
不下死手打垮对方,都已算得上仁慈。
眼下她突然开始求和,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手上掌握了某样她忌惮的把柄。
黎闻烈缄默几秒,开口道:“你现在跟二哥在一起,对吗?”
施愿干脆承认:“对。”
黎闻烈没料到她会坦白得这么爽快,嘴唇嗫嚅着,悦耳清透的嗓音慢慢溢出干涩:“你找我,才不是真的打算和平共处……你只是不想让我告诉大哥。”
“阿烈,你凡事不能只想一个极端。”
施愿叹了口气,她没叫他的英文名字,而是用了更亲近的“阿烈”
二字,“我不想让你告诉黎向衡是真,毕竟在这个家里只有他最想把我赶出去。可我打算和你和平共处,也是真的,我要是做了你嫂子,每回遇见不是互相阴阳就是吵起架来,那样你二哥也难做不是。”
嫂子。
什么嫂子?
她就这么爱黎晗影吗?
黎晗影才勾搭了她多久,她就开始想着和他一生一世了?!
是不是黎晗影给她下了什么降头!
琴面之下,黎闻烈藏在暗处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心痛得快要喘不过气,只好胡乱寻求言辞的发泄,竭尽所能讽刺着施愿:“陆观承是个软骨头妈宝男没办法娶你,你就转头想到了要吃窝边草——施愿,你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失去了我爸这个依靠,就开始广撒网给自己找个老公!”
“你怎么当初不想着索性嫁给我爸得了!那样你成了我小妈,又有钱有势又不用伺候早死的老头子丈夫,下半辈子还不是过得天天自在没有烦恼!”
任凭施愿再怎么打定主意不跟他吵架,听见黎闻烈口不择言的话语,脸上虚伪的笑意还是忍不住凉了下来。她变得面无表情,淡声道:“阿烈,你这张嘴有时候可真伤人。”
伤人吗?
可他的痛却无人能懂。
面对这样的施愿,黎闻烈只觉得这一秒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委屈难过填满,他自嘲勾起唇角,半真半假说道:“嘴上说说,能给你造成什么?你回馈给我的,才是实打实的伤害。”
黎闻烈的指责沉甸甸的,仿佛情绪再多堆积一分就要落泪了。
施愿忽然发觉自己有些不知该怎么招架不再硬来的他,堪堪产生的怒意如啤酒的浮泡般砰的一声迅速消融,她下意识摸了摸鼻尖,略带无奈地退让道:“好吧,如果你讽刺我几句舌头和膝盖上的伤能不痛,那你继续好了。”
黎闻烈也不说话了。
挥出的一拳打在棉花上,那种无力感让他更加心累。
他们保持着互相不看对方的姿势僵持几分钟,黎闻烈阖了阖双眼,低声道:“好吧,我可以为你保密,但我有一个条件。”
施愿眉心一跳:“什么条件?”
那一瞬的闭眼,他把与施愿相关的所有软弱动摇用力压制了下去,重新望向施愿的烟灰色瞳孔,折射出如同冰原下熊熊燃烧着的野火般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