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错勉力拉住缰绳支撑自己,忽然想起一事,赶忙低头,拉开外衫,扯开里面衣襟,果然只见自己胸口方才遭茶水泼烫的肌肤处,全然不是寻常烫伤的殷红,而是一片十分吊诡的金灿灿之色,不由得心下一沉:“这难道是‘金钱豹’?不,不,这不可能,‘金钱豹’怎会落到襄陵公主手中?难道……难道他们是从狄获手中夺来的?狄获眼下究竟在哪里,他怎么会落到朝廷手中?”
他一时毒,全身痉挛,再也支撑不住,双目一黑,立时昏倒过去。
待得殷错转醒之时,觉自己已然身处皇宫天牢之中,四周密不透风,囚牢外狱卒甚多,手中俱是刀枪剑戟,层层把守。
他稍一动弹,便觉双肩一阵浃髓沦肌的剧烈痛楚,饶是他内力深厚,却也痛得眼冒金星,险些再次昏厥过去。他定了定神,缓缓长吐了一口气,低头一看,才觉自己四肢俱被极其厚重的铁链所捆,肩胛骨亦被铁链穿过,双手一动,便即痛如骨髓,想来是羁押之人深知殷错武功高强,唯恐他依仗武功越狱而出,便专程穿了他的琵琶骨,防他施展武功。
殷错见状,不由得苦笑不已。要知这穿人琵琶骨的酷刑,乃是专程对付武功高强之人所用,一旦给铁链穿过肩胛,任人武功再高,也是施展不出,只得任人宰割,故而便被百姓叫做“弹琵琶”
,但受此酷刑、囚于天牢之人向来均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似殷错这等天潢贵胄、战功赫赫的戍边大将军,却是大楚自立国来的头一遭。
作者有话说:
触藩作“羝羊触藩”
解
第92章断鸿
此后扣押数日中,殷错心无旁骛屈膝练功,将身中之毒一一以内功化去,待得他体内真气运行最后一个周天,大理寺与刑部方才派遣官吏过来提审殷错。
殷错此时再抗拒已是无益,便只得由得他们去。
此番五司会审,御史中丞于羡松被任命主审此案。其时圣旨传到,命于羡松勘问。
殷错来到堂上,只见三司集议,四下满座,俱是朝廷命官,又见正中放着圣旨,便下跪长拜,朝圣旨行礼道:“殷错朝见,我皇万岁!”
于羡松居中正襟危坐,闻言脸露冷笑,问道:“殷错,你居官显达,不思身报国恩,反而私通外敌,你有何辩?”
殷错淡淡道:“殷错征战沙场十三载,有功于百姓,无罪于朝廷,问心无愧,倒是你们无凭无据污蔑我私通外敌,空口无凭,不过是虚无之辞。”
于羡松说道:“好,你既心知自己罪责,竟还敢口口声声一口一个‘无罪于朝廷’,真是无耻至极!朝廷法度严明,证据确凿,岂你等逃脱罪责?”
他说罢,立时吩咐左右呈上人证物证。
左右应声,赶忙便将公案移过,跟着又请来面证。殷错回身望去,只见下所坐的竟是霍筠,不由得惊怒交集,愕然无言。
于羡松翻开卷宗,念道:“殷错罪责有:其一,抗旨稽期,败坏军纪。你神木岭一战时虽受亲札指挥,并有中使督兵,令策应措置战事,但你坐观胜负,逗留不进,按本朝《擅兴律》所言:‘临军征讨而稽期者,流三千里,三日斩’;其二,谋反僭越,其心可诛。你抗旨不遵,拒捕上任,更口出不逊,冒犯陛下,乃是大不敬之罪。你部下霍筠告你与白狄私通书信看讫焚之,乃是包藏凶恶,将起逆心,规反天常,悖逆人理。按我朝律令刑统卷第十七《贼盗律》:‘犯谋反罪,处斩刑’;其三,勾结外敌,毁国害民。你部曲已呈上私通外敌之罪证,而今铁证如山,你还要如何巧言令色。你胆敢拒不认罪?”
他说罢,又立时吩咐上罢,左右立时呈上证物,给殷错供认,只见所呈那证物却是一枚玉扣,内环所镌“凤衔真言错绕心,梦入瀚海故音沉。羌笛寄情深”
,正是殷错的手无疑。
众人见状都是大为骇异,顿时满堂哗然,殷错见了更是不由得心头大震。原来这玉扣正是当年殷错在龙勒边境送阿术真归北境之时所赠,内环上的字也正是殷错亲手所刻。
于羡松说道:“霍将军,你是告人,你来面证。”
霍筠说道:“殷错此人,与脱脱卜花王鸨合狐绥,遂成繾綣;勾结番邦,与白狄公主私通书信,看讫焚之,通谋为乱,欺君罔上。其后抗旨不遵,欲劫诸军为乱,出卖先皇基业,负心背义。臣今日之言,如有一事一件,分毫不实,臣自请依军法施行!”
于羡松拍案道:“今家国天下,守土有责,你殷错身为一军之长为私情纵横,私通番邦敌人,卖国求荣,岂不知此乃国士之大罪乎?方今朝廷举国苦战,以图社稷安危,你出卖先皇基业,倾覆江山,可谓负心背义,背离国法!”
殷错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丈夫立身行事,功过如何自有后世评说,我自认绝无背离忠臣之节,你们想要屈打成招,那是万万不能。”
于羡松闻言不觉皱眉。殷错乃是大狱重囚,理应由刑部都察院详议,大理寺复谳后奏决,但大理寺这边派遣部属过去刑部会审之时,刑部官吏却委派御史中丞主审此案,话里有话暗示乃是皇帝旨意,故而今次方才三司据此都堂集议,坐堂问案,但眼下殷错不肯招认,他们顾及殷错宗亲之尊,却也不好立时逼供,故而三司会审过后,于羡松斟酌再三,决意仍将殷错下狱扣押,请旨九卿圆审,会奏皇帝核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