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初。
余杭县衙后院,某处阴凉偏僻的地方。
日尚刚过正午,乌轮缓缓向西行,温热的气息拢住了整个余杭县。
许是佳节至,人间的热闹欢腾感染了掌管时令的神,温度较之前几日升高了些,但日头不毒,算不得秋老虎。
县丞并非第一次见会稽孔安国,他风华之年所就读的迎风书院的首任山长,便是孔安国的父亲孔愉。
那位历仕晋国三朝,守正德操,不畏勋贵的会稽三康——孔愉。
而且县丞入书院,参加孔子大典时,手中所持的香烛便是孔安国递于他的。
时至今日,两人的身份依旧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县丞思及往日情难自已,再顺着面前投下的巨大阴影向上望去,就看见了那张饱经岁月雕琢的已陌生的面庞,他双股颤颤,扑通跪地,面部因惊恐而显得狰狞:“都是下官的错!下官看管不力,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啊!”
说着往自己的脸上掴了几掌,啪啪声响后,他的脸上留下鲜明的掌印。
县丞身后是一副纯木髹黑漆的棺椁,棺盖大敞,棺内躺着一具面目全非尸体。
尸体的面颊被刀划开无数个一指长短的口子,伤口平整,没有血渍溢出,只是细看之下,不难发现附着在伤口处,上下翻滚、蠕动,令人作呕的白色的蛆虫。
与扭曲着的白莹莹,且圆润的虫体一样让人崩溃的是棺内
散发出的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气味。
县丞这些年,只涨年龄,脑子却未曾长。
打开棺椁看到被毁的尸体时,他人傻了,勉强找回的一丝理智就是跪地认错求饶。
摆着棺材的屋中,尸臭熏人,县丞屏气憋得脸通红,他偷瞟了一眼孔安国,却被孔安国抓包,忙缩着脖子低头变成个鹌鹑。
他本因未按律及时通知孔家来余杭认领尸首,心生不安与害怕,就想着叫人连夜去会稽通知孔家人。
但师爷说,现在已耽搁了四个时辰,若这时候通报会稽孔家不仅得不到孔家的谅解还会因此得罪孔家,算是赔夫人又折兵。而眼下唯一能解局的法子,就是将尸体作为最重要的一环证据,打上一切都是为缉拿杀害孔仪的真凶的旗号,只要此案告破,捉拿到凶手,其他的事就不重要了。
县丞觉得师爷说得有理,便遵其言行事。
为确保孔家后生的尸体的完好,他不仅花钱买了棺材,还特意从县衙的冰窖取来了冰,放在棺材里以减缓尸首的腐化。
可……
可现在棺材里冰块不知何时化成了水,尸体的脸更是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尸身泡在水中已发白肿胀溃烂。
县丞脑袋空空,眼前黑黑,双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孔安国熟读圣贤之书,弱冠之年曾得“泰山”
之名,取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但当他看到眼前之景时,所谓“泰山”
便是泰
山崩,万物毁的疯狂之态,许久,缓缓蹲下身体,掐起县丞的脖,一字一顿:“为何隐瞒不报!”
县丞被扼住命门,面色张红,两眼上翻,艰难道:“为,为找出,杀害,令郎的,凶手。”
“利用我儿的尸体找凶手?”
孔安国双眼血丝遍布,手上的力气加重,“谁给你的胆子!”
县丞白眼翻翻,已有断气之兆,他两手扒着孔安国的手腕,发出痛苦地“额额”
声,垂死挣扎:“凶……手,凶手……”
孔安国听到这两个字,稍稍冷静下来,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凶手是谁?抓到了吗?”
县丞为求生,给出了个名字:“太原……王蓝……田……”
听到这个名字,孔安国瞳孔一缩。
早上那封丹书里,似乎也提到了个名字……王蓝田。
王蓝田?
太原王家的王蓝田吗?
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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