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点半,月明星稀。
李乐只身边的仪器嗶嗶作响,隔壁床的小孩子拿着手机滑,一点都没有要睡的意思,只有他身边没人陪护,他滑开手机、腰椎下滑几吋靠着病床,眼神虚焦,停留在远方窗框上许久,看隔壁小孩手在手机上敲个不停,他失神一阵,敲开了师念白的小窗,犹豫了好久、好久。
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指尖和传送键几度靠近,看看时间,又远离。
他叹了一大口气,整个人瘫在病床上,只剩老式冷气机反覆轰隆隆响着,想抬手,最后却又慢慢把握住白色长方的手轻轻松开。
师念白的弹窗恰如其时出现在面前:「给作品命名真的好难(抓破头)」
「我有个坏消息要跟你说」
「什么?」
「我不小心摔车了,然后脚受伤,有点小严重。姊姊──」两个大哭符号。
「还在外伤的范围吗?拜託不要是什么筋骨啊」
「呃。」李乐只看了一眼脚上的石膏,上面被陆续探病的朋友画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涂鸦,咬住下唇:「骨折,抱歉我没有照顾好自己。」
师念白连炸了好几个吶喊的贴图:「为什么摔车啦?老姐很惊恐欸!」
「我自己白痴,我心情不好,没注意到,就自己摔了。」
「怎么心情不好了?」
「在烦恼一些事情。」
「你想说吗?」
「嗯嗯好啊。」他不知为何红了眼眶,「但你是不是差不多该要睡了?」
「嗯,本来是该睡了,但是刚刚有预感会失眠,所以就起来画期末作业了,不然正常来说这个时间我确实应该在睡觉啦。」
「我以为你睡了。」李乐只身边的布帘薄薄一层,还透光。
「你要说了吗?」
「我在医院没办法讲电话。」
「嗯,所以你就打字吧。」
李乐只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一件事情,脑中有个笑靨明波的人影闪过,他深呼吸了一口。
「我那时候在烦恼社团的一个女孩。」
「怎了?」
「我跟他们一群人比较常待在一起,然后最近我跟一个女生特别好,好到我们会聊很多很多事情,前一阵子我在一个很开心的场合崩溃了。」
「我看着大家都很快乐,我也觉得我应该要很快乐,可是我感受不到大家的快乐。我真的就像机器人一样去反射出我应该要快乐这件事情,我就想说大家都很爱我啊,我也很爱大家,但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为什么我可以这么糟糕?」
「啊,你说隔离啊?」
「呃,我可以用发语音的吗?」
「还是要你用说的?我用打字的也可以正好有点想听听你的声音。」
「也可以啊。」
李乐只接上耳机,那边传来师念白熟悉的话音:「我最近也是啊,你这么常跟我说话应该多少有点感觉吧?」
「什么时候开始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又开始感觉不太到了,喜怒哀乐都不明确,只感觉到压力,又有点模糊。」
「但是你应该不会像我这么崩溃吧」他失笑,自言自语道:「你也会情绪崩溃未免太难想像了吧。」
「其实我刚刚就蛮崩溃的啊?」她语音轻快,没有太多起伏,就像是那样毫无情绪地顺着读过去似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好像就是回到压力反应的情绪隔离状态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事,这就是感觉不到的感觉,但你懂吧?我读设计的,感觉不到对艺术人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情。」
李乐只按着左边耳机,闔上眼屈膝听她说话:「我都知道啦,所以,崩溃很正常好吗?乖孩子。」她的语气就像是真的在哄小孩子一样,「继续说吧,你不是有事说给我听吗?」
「噢!然后那天社团的人聚到一半我就默默走了,但还是被发现了哈哈──」
「她来关心我,我就开始对她崩溃这一切,我原本以为她会很错愕然后不懂我在干嘛,但是就很出乎我意料的,她好像能理解我在讲什么,然后她的话跟反应,让我突然有一种我真的被理解、她真的在乎我的感觉,所以接下来我就发现我的情感上就开始依赖她了。」
李乐只目光眷恋,苦笑着继续打字。
「然后我就警觉到说,我再这样跟她相处下去我一定会喜欢上这个人,我感受到她也对我很有好感,但更靠背的是我还看得出来,她只想跟我当好朋友就好,然后我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哈哈。」
「嗯,我好像能理解。就跟我选择单身是差不多的吧。」
「我都已经看得到那个必然的结果了,可是如果我现在开始疏远她,就会让整个气氛怪怪的。」李乐只嘴角的笑又深了几分,他反覆咬住下唇再放开,齿印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