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颐没有急着回复,她接过海兰手中的美人宫灯,举高提起来,灯格下的长须轻轻晃动映在来人看不清颜色的膝襕处,再往上,一张晃动光影里的平静面容便映入眼帘。
太子是第一次正眼看顾念颐,他的脸暴露在她面前时他同样也看清她。
微顿了下,须清止眉目间若有似无地掠过什么,恍惚间因她而想到已经从生命中永远走失的人。
他调开视线不再看她,借着她手中宫灯的光向远处眺了眺,确定望星楼已然落锁,念颐欠身行礼,不想同他有什么瓜葛。
正要离开,不想太子突然扯了下嘴角,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空洞,“你初进宫那一日,我便在楼上一眼望见你了。”
太子抬袖指了指望星楼,眸中带着说不清是快乐抑或悲伤的情绪,“漪霜走后,我寻找了许久同她面貌相若的女子……别这么看着我,”
他吊起嘴角的模样像极了须清和,曼声说道:“有些同漪霜相似,你该高兴才是。”
他抬步走到她侧边,眼中徐徐泛起无望的痴迷,“还是这样瞧着最像,你自己还不知晓吧。”
念颐确实不知道,她听到现在才真正意识过来,原来太子是觉得她和先太子妃长得相像么?拿眼角借着光看太子,他的神情简直让她害怕,兴许是他观察细微,见她面露惊惶便不悦起来。
“漪霜不会这样看着我,”
他点她的鼻子,“顾念颐,注意你的表情。”
“是……”
有什么办法呢?
人家是太子,未来的储君,他朝老皇帝蹬了腿归西,便是太子即位君临天下。念颐垂着眼睫任须清止涟涟的目光在面庞上流动,仿佛一个没感情的雕像,他却似乎很高兴,定定瞧了好一时,餍足地道:“许是漪霜舍不得我,这才托身在你身上。”
他竟然不是开玩笑的口吻,念颐眼睫一抖,先太子妃陆氏不是才去了一年左右的光景吗?从没听说过一年就能够转世的,怪道外界都道太子资质鲁钝,于朝政上毫无作为,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在情网之中泥足深陷的可怜人。
对发妻用情至深,太子妃去了,留下的一人只剩个繁华漏风的躯体。海兰是打听过的,因而对太子和先太子妃的事有所了解。
先太子妃陆氏是皇后从前一直养在身边的养女,与太子自然是青梅竹马,这一来二去生出感情,直至非卿不娶皆是水到渠成,哪里想到陆氏正如诸多故事里红颜薄命的女子,成亲不过几年便香消玉殒。听说还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病势汹汹,药石无灵。
太子自此便郁郁寡欢起来,平日不爱与人说话,终日沉默对着亡妻的牌位,不吃饭,不喝水,他可以独自一人坐上一整日。
后来,不知从哪一日起他开始寻找与先太子妃面貌相仿的女子,宫中搜集了好些个,不是眼睛稍有相似的,便是某一瞬息的风情让他感到熟悉。
那些女子据说都仍是处子之身,只是被当作收藏品养在东宫里,聊以慰藉太子对太子妃的思念之情。皇后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着儿子罢了。
太子转到念颐正面,略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收慑心神,同她拉开距离,举目望着远处浓墨一般的夜色,“母后有意将你我作配,此事,你怎么看?”
正妻之位,他原是不愿意将就的。
念颐垂眸看宫灯看得久了,再看向太子立于的灰暗处时只觉眼前冒星,什么都看不真切,把宫灯递给后面的海兰,自己拿手揉了揉眼。要问她怎么看,她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然而这般的话要如何出口——
夜更见深,桃树枝头有飞鸟扑棱棱着翅膀停下小歇,漆黑的小眼珠子不时转动。
空气里蓦地响起木质车轮一圈一圈碾压过地的辘辘之音。
“须……”
念颐差点脱口而出,她按了下嘴巴,抿紧唇倒是正好不用回答太子刁钻的问题了。
须清止显然也发现是承淮王来了,他先是有几分意外,“和弟,你还不曾出宫?”
话毕,看了看不远处掩映在夜色中的高楼,续道:“和弟也是来晚了,这会子望星楼早已上了锁。”
饶是夜色深沉,念颐都觉得自己能看见须清和唇角浮着的清浅笑意。
接下来是没自己的事了,她不自觉复看轮椅上的人一眼,踅身吩咐海兰离开,只是话才刚出口,就被太子叫住了。
“和弟,你这样看她,莫不是也觉她似极了漪霜?”
须清和望向念颐的目光微一滞,手中用力摩挲着垂在膝上的佩玉。半晌,他莞尔露出一抹笑靥,启唇道:“皇兄既说相像,那便自然是,像的。”
☆、第31章月皎惊乌
念颐转眸看须清和,紧紧抿了下唇。他们都说她像另一个人,太子这么说也就罢了,怎么他也要认同?
她不是很高兴,海兰看出来,上前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
海兰自然也不喜欢自家姑娘被同一个已经过世的人相提并论,即便是真有某个角度相似,她们还要感到荣幸还是怎么?又不曾动过攀附太子的心思,是以同先太子妃陆氏貌相若彻头彻尾只会是一桩晦气事。
念颐晓得海兰拉自己是为提醒她控制面上表情,不要叫太子看出她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