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芝让宝生和李阿冬一起上。两人对视一眼,李阿冬被宝生一瞪,慢了一步,只好游走在外圈,毫无作用。完了同样受罚,明芝并不手下留情,既然绑在一条船上,合力才强大。儿大不由娘,宝生娘和娘姨又多了许多共同语言。两人初一、月半烧香,明芝由得她们去,反正进出有人跟着。
宝生身边也有几个人跟着,明芝却仍然独来独往。别人劝她,然而明芝有她的计较,她把自己当作一把刀,刀不能收着不用。这天她带上宝生,是因为以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派他出去打理,场面上先认识了也好。
到了顾宅,顾国桓迎出来,凑近明芝切切嚓嚓,“老头子在见客,让我先招呼你们。”
他转头又对宝生笑,“小弟你今天很smart啊。”
宝生不懂洋文,打量顾国桓表情,暗搓搓推断“司麦托”
不是不好的意思。他如今也是做事业的人,因此矜持地点点头,并不因一两句好话而轻骨头。
顾国桓看在眼里心里很是好笑,这个吴宝生年纪虽小,个子却大,因为吃得好,长了浑身雄赳赳的肌肉,西装绷在上面颇有随时爆裂的危机,所谓的沐猴而冠无过于此。
他和明芝并排而行,一边讲了许多话,共舞台新上的戏,对她的弃学表示惋惜,又提起卢小南那个犟种,竟然把卖房款还清债,不声不响离开了上海,“你说他傻不傻,现放着有你我,他不还,有谁敢为难他?既然要走,还什么债,钱多烧手?”
明芝礼貌地听,并不发表意见。她想卢小南能够想通也好,不然白白苦了他自个。
宝生跟在后面,听得生厌。他盯着顾国桓的细脖子,暗中估算一掌劈下去能否将其打晕,而打晕之后肯定要装进沙包扔进黄浦江喂鱼,让顾老板猜也猜不到是谁下的手,从此姐姐可以耳根清净。
正想到凶恶,顾国桓回头发现宝生咬牙切齿,不由吃了一惊,用胳膊捅捅明芝,低声叫她也看。等他再次回头,宝生对上明芝已经换了一付面孔,只差没摇着尾巴。变脸之快让顾国桓开了眼界,但他没放在心上,就算宝生有三头六臂,眼下仍然是个普通小流氓。
席上明芝难得地喝了酒,杯来不拒,酒到必干。但她有酒量,喝得虽然多,却若无其事,反而宝生十几杯后醉了,稀里糊涂上了车,稀里糊涂回了家,到半夜才突然清醒:他不但没起作用,倒让姐姐照顾他!
他拉掉被子,匆匆奔到楼上。明芝的房门关着,却还没睡,门缝透着光亮。
“姐姐-”
宝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敲门不好,不敲门也不好。他喃喃低语,不自觉中额头撞到门,发出咚的一声。
眼前大亮,门开了,明芝站在跟前。
宝生不由自主连退了两步,呆愣愣站在那。
明芝气得要笑,可见有些人灌了黄汤真是会误事。但宝生蛮长蛮大的身坯,脸却是孩子气的,对她满面孔纯然的敬爱,她骂不下去,只好叹口气,“怎么还不睡?”
“姐姐,”
宝生舌头不受控制,“你不开心?”
“没有。”
明芝断然道,“快去睡。”
“你不开心。”
宝生鼓足勇气,“那人有什么好,他走就走了,还让你难过,不是好人。姐姐,你不要急,有我呢,你等我长大。”
明芝气到笑了,喝道,“滚!”
她不需要男人。她说过会等他三五年,然而只要活着,她就会在这里,他来很好,他不来也罢,她不停。等到哪天她可以只手遮天,谁也不用怕了,再叫他回来。
他是不是好人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他把她从家那个泥潭拔出来,然后她什么也不怕了。
宝生娘冲上来,一把拧住宝生耳朵,“小瘪三,吃醉了胆大包天啊!”
一边跟明芝道歉,“太太,你不要理他,他那个死鬼爹也是这样,吃多酒就发痴。”
明芝并不认真生气,看着宝生被扯了下去,过会还能听到宝生娘的训斥,“不要你的面皮,敢去敲太太的门,你当你是谁!刚吃饱饭就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昏脱了!”
宝生娘从娘姨那里熏陶到许多口音,夹杂着她原来的,琐琐碎碎左一句右一句。她尽力压低声音,无奈胖子混声大,嗡嗡的全传了出来。
不过一刻钟后,终是恢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