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章秋谷听了方幼恽的遭遇,便苦口婆心地开解着方幼恽:
“所以我劝你不要执迷不悟。要晓得现在的上海滩非比从前,要想在这个道儿上玩儿得风生水起,那是要有行业资格的,不是门外汉可以凭着一腔幻想,凭着推销的伙计给你画的大饼就没头没脑的一头闯进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吃了陆兰芬如此的大亏,还不自己醒悟,倒要去再汇几千两银子,再去找第二个陆兰芬,岂不是一误再误,泥潭深陷无法自拔吗?”
这番议论,比前一席话更加香象绝流,鞭辟入里,说得方幼恽连连叹服,又问道:“男女之情,人之根本,为什么上海滩的这些头牌竟然是这般如野兽山精,没有底线的吗?莫不是修炼了太上忘情经吗?”
章秋谷哈哈笑道:“你的学问竟然长进了,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谓铁打的行业,流水的女闾,朝张暮李,送旧迎新,她做的就是这行生意,叫她拿出什么情义来?古人想在这个行业中寻觅真情实爱,已经着实大谬不然,大错特错了;你更要在这个圈子里中寻起情种来,岂非更是谬中之谬!那些杜十娘,霍小玉的故事都是杜撰的,真实与否都是尚待考证,即便是真的,那也都是千载难逢、可遇而不可求的。你看看现如今这个圈子中,可能寻得出这么个人吗?”
方幼恽听了,虽然佩服他的论述,然而心上毕竟还有些疑惑,又向章秋谷道:“如此说来,如今这个圈子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那还是不入这个圈子的好。但是我前天在张园,看见你同陈文仙坐在一张桌上,喁喁私语,情意缠绵,就是那陆兰芬待你,也是十分巴结。为什么她们待你却是这么巴结奉承,这是什么原故?我真不懂了。”
章秋谷狂笑道:“我好心相劝,你倒盘驳起我来。我刚才对你说过,上海这地方要入这行成为一名道行高深的五陵少年,必然要有行业资格,现在我就给你讲讲这个行业资格。”
解释一下,“五陵少年”
,就是嫖客的雅称,和“女闾”
一样。服气吧?老祖宗就是有文化,能成为咱家老祖宗的后代,任凭你咋骄傲自豪都不过分!
在古代,女闾喜欢的,第一是银钱,第二是相貌,第三是才情。而如今,社会展了,这行情自然也是展的,就连称呼都是与时俱进了。
要成为网红,第一是要有颜值,所以如今的网红,极少有不做整容的。第二要不要脸,镜头前的各种没下限的搞怪,要脸的人真心的做不出来!粉丝不仅有脑残粉,铁粉,更有黑粉,而这黑粉的影响力往往是无法估量的,稍一疏忽,就会让你的人设大厦倾塌。而作为粉丝,你是要成为铁粉,还是黑粉,或者有智慧有分辨力有理性的粉丝,姑且称之为智粉吧,这个决定权表面上看是取决于你自己,但实际上,有诸多因素影响,往往你是无法掌控的。就比如你去听培训课,被老师忽悠,冲动之下就报了什么为挨劈(VIp)班。平时你都是很理性很有智慧的,可这种环境,这种氛围,那些授课甲方的小哥哥小姐姐,对你疯狂洗脑,这个时间点,你就成了脑残粉。
其实对于那些网红,固然他希望能让你成为他永久的脑残粉,他就可以不断地从你身上捞金,而对于这些榜的粉丝,她们也的确是下了功夫的,不遗余力的拉拢诱惑,为了能从你身上不断地大把捞金,她们可以干出任何没下限的事,撒谎未婚,没男朋友,甚至编出一段凄美的故事卖惨来赚你的眼泪。而如果你是个智粉,不上他的当,没关系,就这一次的忽悠成功,也够了!只要你上这一次当,他们就能抓住机会,能分析出你的需求,你的关注点,甚至你的弱点,你的性格,他们就会有针对性的设计你,继续从你身上捞金。不得不说,玩儿网红玩儿营销的人,心理学都是杠杠滴,他们善于抓住人性的弱点,善于分析出你的需求,针对性的忽悠,一忽悠一个准儿,你跑都跑不掉!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你没有他们脸皮厚,所以你输了!
方幼恽听了章秋谷的三篇议论,这才心中通明,幡然顿悟,笑道:“如此说来,你竟是这个行业中的三折肱了。不料这个圈子中,花钱取乐的地方,也有这么多的道理!幸好我还没有沉溺其中,被你这苦口婆心的提醒,说得我犹如醍醐灌顶,不然,怕不是要闹出什么笑话来。但是陆兰芬拿去的那只戒指是我舅母给我的,家中监管极严,时常查问,不见了却有些不好交代。我想另出几百块钱,托你想法子去把它赎回来可好?”
章秋谷笑道:“你既然能听进我的逆耳良言,我怎肯袖手旁观?那银子虽然不见得能拿回来,但这戒指包在我身上,取了还你便是了。”
方幼恽被章秋谷劝醒,也下定决心不再玩儿这个了,他自觉自己不是那块料,再玩儿下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是那个戒指关乎重大,不能不要,见章秋谷肯替他去到陆兰芬处要回戒指,顿时喜得眉开眼笑,连忙站起身来,朝着章秋谷深深一揖。
章秋谷慌忙拉住他,笑道:“这点小事不足挂齿,这算不得什么?”
当下便拉了方幼恽一起到陆兰芬的院子中,方幼恽觉得不好意思,不肯同去。
章秋谷道:“有我一起陪着你,尽管跟我一起去,不妨事,你难道怕她还要和你胡搅蛮缠吗?”
说着,竟然扯了方幼恽的衣袖向外便走。
方幼恽的力量比章秋谷弱不少,拗不过他,被章秋谷一把拖着,好似拖小鸡仔一般,一直走到马路上。
方幼恽着急道:“你放手啊,我去就是了。你不怕马路上的人笑吗?”
章秋谷这才放手。
到了陆兰芬院内,陆兰芬尚未起来。
章秋谷询问伙计,知道昨夜没有客人,便直接走进陆兰芬的卧房坐下,叫方幼恽去叫陆兰芬起来。
方幼恽摇手不肯,要叫下人去叫。
章秋谷制止住,自己掀开帐子,坐在陆兰芬的床沿。
看陆兰芬时,穿着一件湖色绉纱小袖紧身夹袄,盖着一条熟罗薄棉被,睡得正浓;星眸双合,杏脸微红,一缕漆黑的头拖于枕畔,约有三尺七八寸长,香气扑人。
章秋谷低低的叫了两声。
陆兰芬已经惊醒,睁开眼见是章秋谷,忙笑道:“阿唷!二少,你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真是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呀!”
一面说,一面坐起身来,挽了一挽头,又披了一件玄色绉纱夹袄,盯着章秋谷盈盈一笑。
章秋谷倒是自觉,离开了床走了开去,在靠窗一张洋圈椅上坐下。
方幼恽不开口,章秋谷正要问她,陆兰芬已经下床来,换好弓鞋,又问章秋谷道:“二少,我以为你是不会来的,是什么风竟然把我们尊贵的二少爷给吹到我这来了?”
章秋谷笑道:“哪里有什么风,是你的方大少同我来的。”
陆兰芬还只认章秋谷开玩笑,一边笑着道:“哪里来的方大少,你倒是说说看。”
不料回过身来,却与方幼恽打了一个照面。
原来陆兰芬下床时,面向床里,所以不曾看见。当下陆兰芬吃了一惊,倒是诧异起来,只得叫了一声:“方大少!”
便回头问章秋谷道:“他是和你一起来的吗?不声不响的,倒是吓了我一跳。”
章秋谷笑道:“你说没有方大少,这不是方大少么?”
陆兰芬也笑了。
方幼恽见了陆兰芬,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
陆兰芬见她和章秋谷一起来的,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略略应酬了方幼恽几句,便一面梳头,一面与章秋谷说笑着。
方幼恽在旁看她眉敛春山,含烟如笑,目欺秋水,娇盼欲流,同章秋谷谈得娓娓不倦,却并没有狎昵的话。但觉两人眉目之间,若离若合,方幼恽相信了章秋谷的话,与陆兰芬果然没有交情。
只听得章秋谷同她说道:“现在的客人固然难做,现在的女闾更加难做。倒是那没什么名气的人,不撑场面,还可以支撑着,你们有了这个名气,撑着这个场面,就要尽心尽力的维护着,生意虽然看着兴隆,日后终究没什么好的结局,你也要自己留心才好。”
陆兰芬点头道:“正是,你说的一点不错。不瞒你说,我们这些人的好光景也就那么几年,现在看着风光无限,可好时光极为短暂。我也曾留心着,期望能有个可靠的人托付,可是拣来拣去,总是碰不到合意的,这一年年的,很快就……。”
陆兰芬说到此处,忽然咽住说不下去,神色黯然。
章秋谷也相对不语。
咱们举世无双的玉公子亲自出马,能不能搞定?咱们下回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