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陆畹香对章秋谷表白,被章秋谷直言拒绝,顿时就觉得犹如突然间被砸入十八层地狱。章秋谷见了,这才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直白了些,懊悔不该这般直接,便也走到床边来。叫了几声,不见她答应,坐在床沿上又温言软语的劝解了一番,仍不见陆畹香开口。
章秋谷便一把挽着她的纤手,硬生生地拉起她来。却见她宝髻横斜,花钿不整,容光渗淡,珠泪阑干,真似那雨打梨花,风吹菡萏。
章秋谷见她如此我见犹怜的模样,便认错道:“我说的并不是你,休得这么多心。是我的话太过了些,惹得你这么生气,就请你原谅则个。”
陆畹香听了,只是一言不,任凭章秋谷怎样温存,如何劝解,只当没有听见一般,把章秋谷的手推开,别转头去。
把章秋谷磨得急了,想要不去理她,可是那颗专门猎美的小玻璃心一个劲儿的抗议着,毕竟自己一向是怜香惜玉,见不得美人含颦,更不用说如今美人儿都落泪了,就更是一颗小玻璃心跟猫爪子挠过了一般,只得说道:“我这么认错,你还是不依不饶,你究竟要怎样才好呢?”
陆畹香这才说道:“你不同意只要说一声便好,我也未必非要热脸硬贴冷屁股,我又不是林黛玉、陆兰芬,玩着这种圈套去骗人,可你那番话着实不中听,怎么能叫人不生气?”
章秋谷又劝了一回,陆畹香只是紧锁双眉,全无喜色。
章秋谷没法,只好道:“你这个样儿还真是叫我心疼得紧。只要你欢欢喜喜的不要动气,凡事总好商量。我方才的话,是怕你将来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并不是我不肯。只要你别生气,咱们好说好商量的才好。”
陆畹香两手齐摇道:“阿唷!我可没有这份福气,不要折煞我了,你是正人君子,我们这些人都是惯会骗人的,你可要当心哦,不要上了我的当才好。”
章秋谷倒笑起来,又着实安慰了一番,陆畹香方才有点笑容道:“我这些年风里雨里的漂泊着,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也着实是有许多感慨的。尤其是在天津,逢着义和团运动,闹得人心惶惶,又有外国人打进来,我们逃来逃去,吃尽了苦头,总算逃得了一条性命。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如今倒是真的看穿了,就想找个合心意的人嫁了。你那番话,真像是一盆冰水,怎么能叫我不伤心。”
章秋谷听她这几句话,竟然像是真的一般。不过心中也在琢磨,懊悔自己不该粘花惹草,到处留情,招惹出这些麻烦。虽然娶个侧室也不算什么,但是自己的家族家规极严,家中长辈也不会允许自己纳这样的人为妾。而且自己在这个道儿上混迹多年,所见所闻,那些血淋淋的案例可不是儿戏,自己怎么都不可能去涉险,更何况,她们这些人,对贞洁已经没有概念,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廉耻二字。即便嫁人是真心的,没什么歹意,但是他们耳濡目染,司空见惯了这些勾当,受不得一点点诱惑,万一故态复,自己岂不是要当乌龟!想想都是一身冷汗。
但已经答应了她,怎么好无故反悔呢?
章秋谷左思右想,直接回绝不好,还是要想个法子婉拒了。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随即一个计划油然成型。
打定主意,过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一直赶到赛飞珠的下榻之处高升客栈,还好赛飞珠并没有出去。
那赛飞珠正在和人说话,忽然见章秋谷走了进来,连忙迎出房中,笑道:“章老爷,什么风儿把你吹到此地?”
章秋谷笑道:“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议,所以一早到来,你务必要帮我一个忙儿。”
赛飞珠听了,诧异道:“章老爷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可是要定什么堂戏吗?若是我办得到的,一定效劳。”
章秋谷微笑,叫赛飞珠走到面前,附着他的耳朵说了半晌。
只见赛飞珠含笑连连摇头道:“这件事我有点为难,万一将来章老爷后悔了,我岂不是里外不是人,担当不起。”
章秋谷见赛飞珠不肯答应,又附耳劝说了一回,又道:“这是我求你的事情,你若肯帮我的忙,我只有感激,哪有反来怪你之理!你若果然办得成这件事儿,我必当重谢!”
赛飞珠这才点头答应,又向章秋谷道:“这件事情,不是我在章老爷面前夸句口,手到擒来,十分容易。但是办成了也没有什么凭据,她又万万不可能说出来,难道我还要去和他当面对质吗?”
章秋谷一想,果然不错,琢磨了一会,便向赛飞珠道:“这个不难,我教你给一个法子。”
又低低的说了几句道:“你只消如此这般。到手之后便送到我的客栈来,我自然从丰酬谢。但是你在外边千万谨言,切不可向人提起,万一被她得了风声,就莫想她肯来上钩了。”
赛飞珠听了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章秋谷便回客栈去了。
一连过了几天,章秋谷也常到陆畹香家走走,并不提起那天早晨的事情。
这一天下午,正在客栈内会见客人,忽然见茶房领着一个侍女进来。
章秋谷认得是林黛玉的侍女,便问他来此何事。
那侍女向章秋谷道:“大小姐叫奴婢来请二少过去,有位苏州来的先生到我们那里,提起二少,说是认识二少,要请二少过去说话。”
章秋谷听了,摸不着头脑,便问那侍女道:“我在苏州虽然认得几个女闾,然而同你们大小姐都不认得,况且无缘无故也不见得到上海来寻我,你可晓得他的名字么?”
侍女道:“我不知道她叫啥名字,好像是姓金的。”
章秋谷想了一会,依然记不起来,便道:“你先回去,说我随后就来。”
侍女答应着就走了。
章秋谷与这几个人谈完了事情,等到客人离去,想着要到惠福里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找他,便走出吉升客栈,上了包车,径直到惠福里来。
没走多远,就到了门前。章秋谷下车,一直走进去,三脚两步的走上扶梯。进房一看,只见一个丽人正坐在窗前,和林黛玉低声说话,香肩琐琐,艳影亭亭。
章秋谷定睛看时,就吃了一惊,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那金月兰。当下连忙问道:“你说到上海来的,为什么直到如今才到?在苏州有什么事情吗?”
金月兰见了章秋谷不免有些惭愧,答不出来,反而是林黛玉替她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一的说了。
原来这金月兰自从在常熟和章秋谷分手之后到了苏州,她却没有到上海,而是仍然在佛照楼住了两天。她原本打算去上海,只是上海没什么熟人,又不敢再做生意,只得暂且住在苏州,过段时间再作打算。
住了没多久,就又勾搭上了一个姓潘的,叫潘吉卿,住在苏州闾门城内,是个有名的败落乡绅。这潘吉卿平日里专干吃软饭的勾当,勾引那些有钱的女人,不管美丑,不管老少,只要有钱,都是他下手的目标。他在佛照楼客栈遇见了金月兰,便把她定做了他的鱼。
潘吉卿打听到金月兰是在黄相国府中逃出来的,料想她手中必定有些积蓄,所以竭力的勾引她。两三天的功夫,居然就被他上手了,住了两夜,就把金月兰领回家中。
这潘吉卿的正室病故多年,家中只有几个下人、仆妇,一切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潘吉卿的本意,原本是想要在金月兰的身上狠狠的捞上一笔,等到钱骗到手,再想个法子把金月兰打了。这种套路,他已经玩得轻车熟路了。
不料那金月兰在天津遇到了兵乱,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赤手空拳,一贫如洗,就连那箱子里的二百块钱,还是章秋谷送她的。
潘吉卿高兴兴的把金月兰骗到家中,想不到骗回来的是个绣花枕头,大失所望,把她留在家中,反要倒贴食宿费,咋想咋觉得亏得慌。
潘吉卿气得昏,便渐渐的寻着由头与金月兰大吵大闹。自己不好意思直接撵金月兰走,就借事生端,遇事生风,闹得很了,让金月兰呆不下去,自动离开。这种伎俩,本是他们这些人惯用的,并不稀奇。就如现在公司高层要开除员工,直接辞退,按劳动法公司要付出高额补偿,于是便先将这个倒霉孩子边缘化,再极尽打压排挤,让倒霉孩子自己干不下去,自动离职,公司就能免了一大笔补偿。
金月兰已经看破了潘吉卿的行为,心中也十分怨恨,便也要想个法儿逃出去,不过逃走前还是要先捞上一笔的,就像以前在黄府那般。于是,她故意把自己的几件衣服饰和章秋谷送她的二百块钱,一齐交给潘吉卿,凡是潘吉卿与她吵闹,金月兰也不争执,一味的认错低头。日子久了,潘吉卿也就放松了警惕,也就对她没有了防备。
不料金月兰有心算计他,和带来的侍女一起,趁着潘吉卿出去,把房间内的细软珠宝,还有些古董字画,打了两个大包,乘着天色将晚,那侍女带着两个包袱,一溜烟的走出后门,叫了一个小船,放在船上,把船一直开出城去,停在丝厂码头,悄悄的等候金月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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