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意外的是,闻海并没有大雷霆或者喋喋不休。这个人先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和柏云旗仅仅同住了一个月,非亲非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不存在任何深厚的革命情谊,如果柏云旗肯认他这个朋友,那他们就算是个普通朋友。
柏云旗闷闷应了一声。
“我看过你高一高二和高三上学期的成绩单了,中等偏下,其实用中等偏下比较屈才,你语文和英语成绩一般,但数学和理综很拖后腿。后来我现你理化生的成绩几乎没变过,永远都是差几分上7o,唯一一次考得很不错的,你们学校理综成绩集体偏低,但你还是六十几分。”
闻海不紧不慢地分析着,“但是到了高三下学期的几次考试,你的成绩就开始跳水,一次考得比一次差,到高考时就全线崩溃……那么问题来了,小旗,你是怎么做到两年半没变过分数的,又是为什么高考理综几乎交了张白卷?”
他没有让柏云旗回答的意思,继续道:“不过你有你的想法,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对你的行为妄加猜测或者进行评价。按理说你高考时已经过十八岁生日了,作为成年人你可以为你的行为全权负责,我仅作为一个外人,是没有资格干预的。我问了柏桐安,他说起初你是不愿意复读最后硬被他拉过来的,你也别怪他,他就是那种老好人,做这些也是了你好,而且以他的人生经历,大概也不会明白为什么有人不想上大学。如果让你为难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柏云旗声若蚊呐,“我不是不想上大学……”
“嗯,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闻海一点头,“我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件事。”
他这一路都直视着前方的路况,压根没往柏云旗这边看,这会儿才屈尊降贵地瞥了他一眼,公事公办地说道:“第一,如果你真的不想上大学,我帮你办退学手续,你什么事都不用管,可以继续住在我家住满一年,也可以现在就走,柏家那边我会帮你解释,包括你哥,保证他们不会找你麻烦。第二,如果你还想上大学,从这个假期结束后开始好好考试,保证每一次考试包括高考都是你的真实水平。关于上大学的费用,你的户口现在落在柏老爷子家,比较难申请到助学贷款,我能帮忙垫付你上大学的一切必须费用,包括基本的生活费,等你大学毕业后在十五年内还给我……唔,你就当是办了无息贷款吧,这样你和柏家就不存在任何经济往来,你看怎么……哎熊孩子,我开着车呢,放手!”
柏云旗松开抓住闻海胳膊的手,僵硬地坐在位置上,手心一层又一层往外冒冷汗,只觉得浑身都在抖。他何尝不知道人生的出路那么多条,只要愿意活总是能苟且偷生,只是没想到他已经做好了披荆斩棘滚钉板的准备,却突然有人为他开辟了条康庄大道,好像那无望的未来都成了另一番天地。
“你别觉得有什么麻烦我的,我不准备结婚也不用存钱,父母也不需要我赡养,就当在你身上做投资了。”
闻海打消了柏云旗最后的顾虑,“再说我从小吃柏家的饭长大,也没付过几张饭票钱,帮你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潇潇洒洒一脚刹车把车停好,“我高考报志愿的时候犯浑犯得家里学校两头鸡飞狗跳,所以我曾经也算是你的战友,事就是这么个事,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把那袋油麦菜拎着,别以为忘车里就不用吃了,走吧,回家。”
“闻哥,”
柏云旗叫住了他,“您……为什么不准备结婚?”
“很多原因吧,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闻海不在意地说,“而且我是同性恋,就算准备结婚法律也不承认。”
今天最后一枚重磅炸弹轰然落地,把柏云旗炸得满脸开花,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挺傻逼的,但还是不受控制的瞠目结舌:“您……您……”
闻海眉头一挑:“你对同性恋有什么了解吗?”
柏云旗直觉这个话题算是很敏感的话题,但闻海这态度又太过随意,仿佛就是在聊今天的天气,不确定地说道:“好像……不是太……”
“嗯,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有人喜欢和自己一样性别的人而已。”
闻海掏出钥匙开门,瞥见了柏云旗欲言又止的脸色,“你哥也知道这件事……吓住了?”
柏云旗慌忙摇头。
“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但你既然这一年都要住在这里,还是把话说清楚好,别有什么误会。”
闻海撑着门示意柏云旗先进去,“也怪我提前没说明,你介意这件事吗?”
柏云旗生怕他接上一句“如果介意你还是去住你哥家”
吧,急忙表明立场:“没关系,我虽然不太了解,但……真的没关系。”
闻海点了下头,脸上多了点真实的笑意:“其实多几个人像你这样想,也就真没什么了……进来吧,把东西给我。”
就这样,柏云旗在闻海家正式安家落户,过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王后雄”
的高四生活,他查了点关于“同性恋”
的资料,很多也很杂,一半和“正常”
以及“先天”
有关,一半和“精神病”
还有“艾滋病”
有关,还有几张影影绰绰的色情动图,他没敢看,划着手机屏幕飞掠了过去。
性压抑的社会,说什么都像是个装着定时炸弹的笑话,人们哈哈大笑,避之不及,有的人说自己接受但不理解,有的人说自己理解但不接受,其实大部分还是不理解也不接受,说得屈尊降贵一些罢了,语气高扬,像是赦免谁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