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分班,余瓷照样名列前茅,稳居一班。陈永华也塞陈瑕进一班,倒不是纯粹为了面子。
说到底,陈瑕不学比学好。这样他才能道德绑架式付出。一面出钱出力,一面埋怨儿子不学习不体谅他的苦心。
没有任何一个像他一般的家长会表现出来,要苦口婆心,要痛心疾,要因为爱子心切而备受折磨。
陈永华破口大骂时,余屏音轻轻抚摸余瓷的手。手指指腹上下摩挲,不需要语言,她是这个家庭的实质掌权者。
甚至余瓷感到言传身教一般的告示,余屏音在传授她的择偶观。
批判人格,摧毁自尊,小孩的痛苦是滋养他们的养料。汲取,沐浴,侵吞。
是的,你是我的小孩,你要听我的。
是的,我是你的家长,你要听我的。
时间像严密运行的机器,陈永华一次又一次的诉苦是轴承,余屏音柔声细语的示威是齿轮,配合铰链一般的上学、放学、考试、睡觉,毫不留情面地将一切碾压过去。
有时它会熄灭烈火,将焯烫的赤焰碾成一块煤。执拗的信念与身受的苦难也在岁月里消磨。有时它考验等待,使得幸福存在。
总之,一切都向前滚动,一切都在消逝,不论缘由,它从不停止。
考完期末考试,彻底进入冬天。
南垣市的冬天并不寒凉。
气温不低,只是时而从北边刮来的寒风刺骨。如果恰好下雨,步子都会迈不动。
这个时节,最不适合罚跪。膝盖受了凉,很容易生骨头的病。
“说了不许你去,跪也没用,我是你家长,我不允许看谁敢让你上台!”
陈永华嘴角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什么音乐节,一天天搞不务正业。”
喊声太大,这会儿家里没有人,传来细小的回声。
陈瑕抬起眼眸,陈永华的脸在他眼里逐渐变形。
这些天里,陈永华好像鼓足了劲儿,为了让陈瑕乖乖跪在这里,证实他的权威没有消失,耗费不少心力。
没想到,他白得了个正着。
陈瑕班主任说开学后的高中生音乐节,陈瑕报了名。鉴于是未成年,需要家长签知情同意书。
“不是我一个人演,我们乐队排练快一年,我不去他们也表演不了。”
陈瑕深呼吸,企图跟父亲讲道理。
陈永华是爱面子,爱的却独独是自己的面子。他何曾顾及过陈瑕的面子。
“学不好好上,丢人现眼。”
陈永华从皮沙上起身,看陈瑕跪地上背还挺得笔直,心下更不爽。
骂了好几句,骂得口干舌燥,咕噜咕噜灌下好多水。
半晌才又说,“你那帮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别演。学生最重要就是学习,不学习搞这种东西,你就是和他们玩坏的。”
陈瑕面色微沉,“陈永华……”
“还给你老子脸色看了是吧?”
陈永华嘴角一撇,“你去,我让你去。去完就给老子出国,读封闭学校。”
陈瑕下颌线条紧紧绷着,眼角肌肉抽动,面色愠怒渐深,手掌握拳,越捏越紧。 指甲陷入手心,一丝疼痛反而使他冷静,松开了拳。
他闭了闭眼,半晌道,“好,我不去了。”
余瓷靠着木头扶手,终究没有下楼,她缓慢地跌坐地上。
裙摆拖地,她仰起头颅。回忆逐渐浮出来,蔓延进视线里的天花板中。
她亲眼见的,陈瑕和整个乐队,雷打不动每天跑排练室。可以说他们确实叛逆、不讨喜,但在音乐这件事上,纵使是带有偏见的她,也会被打动。
因为一点细节的出入,细致入微地沟通,修改,思考更新的呈现方式,除了固定歌曲,还有几以防万一的备选曲目,也要一一尽善尽美。
每天都在练习,为了那一次的登台。
他值得他的舞台。
怎么救他,她有办法吗?
他帮了她很多次,余瓷想,这一回轮到她了。
轮到她推开窗户,伸出手,握紧他的手,带他逃了。
手机屏幕忽而亮起来,余屏音来两条语音,软件上显示,一条十3秒,一条七秒。
她这会儿不想听余屏音的声音,手指点下语音转文字。
白色的语音框下,浮出几个字。
她说,我看到老师的那个知情同意书了。
她说,余瓷,你也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