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在她问出这句话时,眸中少有的黯淡下来。
“我不知道。”
他好似在叹息,也好似在疑惑,提灯的手微微一晃,仰头看着那些互相紧挨,又彼此疏离的星辰,“大概是,我不再被他所需要了。”
“我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被创造出来,保护他的影子。而当他有了妹妹,有了同僚,有了安稳的生活,‘春山’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尝试着去站在他的角度上,天马行空的思忖:“燕长寒……他,在此之前没与你说过吗?莫名其妙的便忘了你?”
“我也不记得了。”
春山如实摇头,“那是在来徐州之前……他和妹妹成日里聊天、交谈,和从前并无不同,可每当我在旁边说话时,他们却仿佛没看见一样。
“我就像个完全隐形的人……甚至连自己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他忽然问道:“你尝试过被人遗忘的滋味么?”
闻芊先是一愣,随后皱了皱眉。
在自己这有记忆的前半生中,似乎都是姹紫嫣红的颜色,所谓不被人在意,所谓不被人铭记,从来都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去猜测一二。
这么一想,就感觉那日风轻云淡说起自己过去的杨晋有些可怜了。
“一开始我还只是打碎花瓶,弄乱房间,在桌上写满了问他的字句,可无济于事。他的记忆就像从人间蒸发,看到那些东西,也不过是茫然而已,连半分地疑惑也没有。
“所以后来,我便试图弄出更大的动静。我切指、断臂、杀人,在城里铺天盖地留下自己的名字……”
春山笑得有点凄凉,“身为锦衣卫,我原以为凭他多年的办案经验,总会留意到我的。”
不知为何,闻芊脑中忽的想到了杨晋那句话。
——“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是……怕被谁忘记似的。”
“可他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尽管无人回应,春山却自顾自地往下说,好似要将沉积在心中的许多东西倾泻而出,“起初我还能借他睡着的机会出来,可是近年,连他入睡以后,我也很难再现身,长寒的意志已经逐渐超过了我……”
他潜意识里明白,总有一天,自己会从这个世界上完完全全的消失。
“为什么呢。”
他捏着灯笼的手不由收紧,口中喃喃自语,“明明我们一直在一起的,明明说好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记得妹妹,却不记得我……”
闻芊虽对他所描述的那些无法身临其境,但换个方向思考,永久的沉睡大约就和死亡无异。没人会坐以待毙的等死,哪怕共用一具躯体的灵魂也不例外。因此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先下手为强。
“所以你……”
“没错。”
方才还在怀疑人生的春山目光斗然一凛,脸上的踯躅疏忽不见,他抬起头来,“所以我,杀了他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春山扣指成爪,好像突然临时起意,猛地抓向闻芊咽喉。
幸而对付这种半疯不傻的人,先前在云祖宗那儿她已有所领会,定然不会以为对方只是想和她闲话家常、讨论人生那么简单,掌风袭来的刹那,闻芊早有防备地避开。
她下盘功夫虽稳,但抵不过春山这个靠轻功发家的飞贼,躲了几招后明显感到吃力,发髻上的朱钗让他手指打落,就在那骨节森森的五指即将碰到她面门之际,斜里刀光如雪,在两人狭窄的缝隙里划出一道骇人的弧。
闻芊只觉腰间一紧,提刀之人揽着她从其中飞快滑过,,在几丈开外刹住脚,足下是被激起的阵阵尘埃,在空气里缓慢飘荡。
他身上带着冬日的寒气,与冷铁交相辉映,让那张素来温和的俊脸徒增了一缕不近人情的阴沉。
杨晋提刀在面前轻挥出一道寒光,将闻芊掩在身侧,他双眸凛冽,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