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瓜这里摔了一个大跟头,谭家英想到捡起她的破烂生意来做。不然马上要开学了,学费还不晓得从哪里来。
其实从年初开始,她就同莲香一起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到各村去收过破烂。最开始是塘堰上边的学广老婆在村里收破烂。说起学广老婆——王香兰,那也是相当能干,她会编斗笠,她编的斗笠又好看又结实,平日里谁家需要斗笠就去她屋里买,从她门前过,常常能看见她蹲在门口的场地上专心地用破开成细条的竹片编织斗笠。不光她,学广也有手艺,他会杀牛,杀牛可不比杀猪,杀牛费事得多,也有技巧得多。因此谁家的牛老得不能耕田了,便会赶到他屋里,请他帮忙杀了卖肉。两口子有了这两门手艺,因此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家要强一些。你看,他们的房子是才起没几年的,不仅养大了五个儿女,前年还添置了一台黑白电视,算是村里最早一批看上电视的人家。
王香兰的娘屋里附近有人开了一个废品回收点。因此她也在村里搞起了废品回收,不管谁家,但凡有点破铜烂铁的,都会提去她屋里卖。
平时一些不要的破烂竟然能卖钱买零食吃。这让附近的孩子来了兴趣。刚开始她们是在家里翻找能卖钱的旧东西,可是农村地方,用那些工业制品的少,一次几毛一块的,一年也卖不到三次。后来这附近一群一伙的孩子就乌泱乌泱翻遍了村里所有的垃圾堆,不久又盯上了田里。地里的沟渠里会有乐果瓶子,那是塑料的,可以卖钱。后来村里村外都翻遍了,再也找不到能卖钱的东西,这才让这些孩子们消停下来。
谭家英和莲香就是从这里萌生的要去收破烂,她们想准能挣钱,哪家没点破铜烂铁。于是,她们挑着扁担去到几里、十几里的村子,甚至更远的东村都去。镇上的大部分村子都跑遍之后,她们就没再去了,去也是白跑,家家户户该卖的卖了,没有什么能卖给她们了。为此她也两三个月没出去收过破烂了。
谭家英在这五黄六月里重新又捡起了她的“生意”
来做,只是这生意并不好做,她和莲香走遍了什马镇的一二十个村,收到的破烂少之又少。后来干脆就不去了。
反而是附近几家的女娃,相约着一起去外村捡破烂。
学堂里放暑假后,莲香屋里的女子兰花便来邀月红一起去外村捡破烂,一天下来还能捡一些。附近几家人家的女子此后经常结伴出门。
每天凌晨四点,陈月红到点就醒了。她整个人精神抖擞,厨房里谭家英已经炒好了蛋炒饭,坐在桌边等她。刚起来没什么胃口,她随便扒拉了几口,就去灶房后边收拾一根扁担和两个蛇皮袋,夹在腋下。
没一会儿,就听见兰花的声音。“月红,走了没?”
“好了。就来。”
月红怕在外边渴,于是她跑到水桶边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才推门出去。
她们摸着黑来到月红大伯屋外等上有财的两个女子:二英和小英;之后四人走到塘堰上边的学广屋里喊上他小女子细珠。本来,学广一族的人不怎么和另外这两族的人来往,只是月红原先住在陈福那个屋里的时候,和学广、学山、学友几家的孩子玩在一块,因此是月红要去叫的细珠。
这五人相跟着出了村,走在通往什马镇的石子路上。
此时四野一片寂静,只有她们匆匆的脚步声。不时有一阵蛙鸣声。幽蓝的天空,一轮残月挂在半空,映出两边稻田的影子。一阵清凉的微风吹过,半高的秧苗随风起伏,如同浪潮一般,出沙沙的声响。远处是群山连绵起伏的墨色的影子。
这个时候,陈月红不愿意说话,她只想静静地听着伙伴亲切的话语,欣赏这静谧的天地。
她们五个女子年纪都相仿,都是十一二岁。其中,只有月红还在上学。兰花只上了一年级就退学了,她大伯的两个女子也是一样,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她们的爸爸说:女子人,只要会算一百以内的加减就行了。多的没什么作用。学广家的细珠则上到三年级就没上了,在屋里帮忙做点小事。陈月红知道,爸妈为供她和老弟上学,费了不少心,而且在她们这个比较重男轻女的山里地方,她作为一个女子,能得到和老弟一样的待遇,那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所以她想尽可能为家里分担点,像捡破烂这事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有伙伴一起说说笑笑也挺好玩,就当见世面了。
自从天气暖和以后,她就开始利用周末出去捡破烂。在村里的时候还有点怕羞,老是碰到熟人,特别是遇见同学,她就会不自觉低下头。在村里捡的那阵,她总是不愿意经过大队附近。因为村里的赤脚医生兵子的家就在大队右边十米远的地方。她不想遇见兵子那个大块头老婆,她是个碎嘴的胖女人。他们两口子可真是个奇怪的组合,女人生得高高大大,肥头大耳的,兵子呢,矮矮壮壮,身高只到他老婆的胳肢窝下。兵子老婆平常总爱倚在她家村医所的木柜台里边,手里抓把瓜子嗑着,不屑地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听说她是上过初中的,的确有资本看轻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兵子是村里唯一的医师,村里不管谁有个头痛脑热,都得到他屋里去看。他老婆就帮着给人量量体温,拿拿药什么的。陈月红和兵子的小儿子是一个班,并且算是竞争对手。有一次,陈月红烧,她妈领着她上兵子屋里去打针。月红难受地靠在他屋里冰冷的竹板凳上,她妈坐在旁边扶着。等兵子老婆帮别个完药,从柜台里走出来时,她用眼斜了母女俩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哎呀,是你们呀。”
谭家英笑着说:“是,女子不舒服,过来看一下。”
兵子老婆迈着方步到两人跟前,将一根冰凉的玻璃温度计递给谭家英,说:“来,给你女子夹到胳肢窝底下。”
之后她便倚在门框上,眼睛瞟着陈月红,说:“女子,听说上次考试,你又在我有智的前头。哎呀,莫那么用功,反正再会读,你那个赌鬼老爸也供不起。等个几年,再把你嫁出去。”
陈月红身上难受,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她妈谭家英尴尬地笑了一下,忙接过话,说:“哪里会,只要她会读,我们都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