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菱歌浑身一抖,反应极大地跪求到卫琛跟前。
卫琛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菱歌悲切道:“菱歌会有今天,都得拜那家人所赐,就是他们将我卖了换钱,见我有些积蓄后,又来吸我的血,吃我的肉,求求公子将那笔善财收回来,叫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菱歌鼻尖泛酸,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听见恶人有好报的不甘如夏火一般将她的眼泪灼干殆尽。
那日被人推搡在地她便心灰意冷,可能是老天也叹她可怜,叫她遇见了卫琛,给她带来了生的希望,可她是从窑子里逃出来的,身契还在那群人手上,要想将身契赎回来,怕是比登天还难。
菱歌觉得她这条贱命不值当卫琛花大价钱去赎,这几天的快活日子就像是她偷来的,现在是时候还给去了。
本来头都套进悬在房梁上的白绫里的菱歌,却久久都舍不得踢开脚下踩着的凳子。真正该死的人还活着,她却要躲在这里悄悄地死去,脏了卫琛的地界不说,还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人既然不想死,就要开始找活下去的法子,于是菱歌跟着吴管事来拜见了卫琛。
“既然公子连菱歌的家在哪都打听出来了,其他事想必也都知道了,”
菱歌膝行到卫琛跟前,手抓着卫琛的腿,下定决心道:“恳请公子将菱歌身契赎回来,公子救了我,以后我的命就是公子的,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菱歌都在所不辞。”
卫琛听后笑了起来,连“上刀山,下火海”
都出来了,“我又不是阎罗王,叫你上刀山,下火海做什么,”
卫琛想了想道,“我可以将你的身契赎回来,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几件事想问你,你得如实回答我。”
“公子请问,菱歌知无不言。”
“方才我一提韩礼,为何你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害怕?”
菱歌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此事说来话长”
卫琛向迎春使了个眼色,她便了然地出去守门去了。
“此事关乎我大姐姐,你好好说。”
卫琛严肃道。
菱歌从怀里摸出一小瓶酒,颤抖着喝下几口,这才开始回忆那段叫她生不如死的可怕经历:“我七岁那年被卖给了一个名叫张乾的人,他将我带去了一座园子,那里头有许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他让我们管他叫阿父,因为他山珍海味、穿金戴银地供着我们,还请名师来教导我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算账的本事也是在那时候学的。”
“这个张乾是什么来头?”
卫琛将这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没有对得上号的。
“我不知道他的身份背景,只是偷听到伙夫闲谈,说他在燕京有多处风月场所,财力和人脉都极深厚”
卫琛点点头,他面上佯装镇定,实际手也在轻轻发抖,因为他又有了那种感觉,那种站在危机边缘的紧迫感,一个如乌云般遮天蔽日的巨大阴谋正向他压来。
“你继续说。”
他道。
“粉唱分有四大流派,即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杭州船娘、扬州瘦马,我们便是最后一类。等我们将十八般技艺淫巧学得差不多了,那些年岁合适、样貌姣好的就会被卖给富商或者送给天朝官员为妾,至于挑剩下的,就是被卖进青楼楚馆了。”
“贪淫此道的朝臣多吗?”
卫琛皱眉问。
菱歌嘲讽一笑,“多,比公子想象的多得多,而且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还有朝廷要员。那群人表面上看着衣冠楚楚,清风明月,背地里却爱玩一些淫虐助兴的把戏,还偏要挑年幼的十一二岁的姑娘哪能经得住他们那般对待,撑不了多久便死了,死后就叫人用竹席一卷,扔去乱葬岗,对外只说是府上丫鬟暴毙了。”
菱歌说得每一个字都叫卫琛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到现在都没甚实感,就像坐在茶楼里听说书人讲演义故事。因而他恍惚地开口:“菱歌,你可知诬陷朝廷官员是何罪名?”
“公子不信我说的?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韩礼的,真因为他是河下村的文曲星?”
菱歌就快要笑出声了,“张乾两年前就死了,在那之后接替张乾位置的人就是他韩礼!”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若不是因为人员更迭,我也逃不出来。韩礼比张乾聪明多了,他低调又谨慎,这两年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找我,你知道这两年我都躲在哪儿吗,”
菱歌越说越疯狂,早已顾不上尊卑了,她猛地攥紧卫琛的腿,歇斯底里道:“乱葬岗,我一直躲在乱葬岗后面的荒山里,喝露水,与野狗抢食,可就算是这样的日子,也比我在窑子里要自在,后来若不是因为病痛得受不了了,我才不会露面。”
“城西的弄堂里有一间书画铺子,来往客量极少,却经营了数年。熟客来了就会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字画的年龄、性别等要求,不出几日便有一顶红顶小轿带他们要的画到府上,只不过去时轿子里坐了人,回来时就是一顶空轿子了。”
菱歌说完这些,如同断了线的人偶般软瘫在地上,神色怔松呆滞,无声地流泪。她本以为她会带着这些秘密死去,永远也见不得天日,没想到,没想到……
道尽孤恨旧梦,此事天公付我。
菱歌想哭又想笑,她干脆仰倒在地,冬日暖阳如同白布,透过雕花空隙,轻柔覆盖在她脸上,窗外鸟雀呼晴,都像在为她小殓。
卫琛听得脸色惨白,他像失了两魂一魄,瘫坐在凳子上,思绪却飘到了那个雨夜,谢庭阙神色温柔地掏出那封信,信誓旦旦地说没查出韩礼品行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