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暑气势渐弱,秋意丝丝临近,庭院里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小雨,就将满树蔷薇吹残着七零八落。江州位于“三江之口,七省通衢”
之地,气候比豫州湿润,雨后的晴天却更加闷热,州牧府仿佛一个不透风的罐子蒸着夏日最后的热情,湿热烦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江州州牧萧守文伏在几案前,轻抿了一口茶,细细翻阅书卷,面有怒色,却沉默不语。萧正羽伫立在面前,行叩拜请安跪下良久也不叫“起来”
,一时窘在地上,心中也明白父亲的不悦和怒意,打破凝固如胶漆的氛围道“父亲大人,儿臣快马加鞭赶赴江州,您不会只是想要孩儿就这么跪着吧。如果还有其他吩咐,儿臣不妨一边跪着一边聆听教诲便是了。”
萧守文连连冷笑,扬眉道“教诲?我昔日对你的教诲都不听,现在说教就会放在心上了吗?
萧正羽埋微微一笑,笑里带着一抹淡淡的苦涩道“想必凤阳阁又给江州州牧府飞鸽传书了吧,果然是地上走的不如天上飞的,赤马奋蹄驰骋的度终究比不上雪衣自由翱翔的高度。”
萧守文把手中的书卷一摊,摔在案角,讪讪道“你想做飞鸟张翅高飞,就要懂得如何锤炼自己的翅膀,而不是信马由缰,像野马一样任性横冲直撞。”
萧正羽垂了头,神色黯淡了下来,转瞬间眸光又被重新点燃,道“孩儿不在乎飞的有多高,只期盼遨翔自得,自由自在。”
萧守文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茶水几乎要泼了出来,嗔斥道“天地之间讲究法度规矩。矩不正,不可为方;规不正,不可为圆。你要遨翔自得,若是过了头,就是逍遥法外;你要自由自在,若是失了度,就是不依本分--这些都是立身处世的大忌讳,你可知晓?我没有教诲过你吗?”
萧正羽点了点头,戚戚道“父亲大人所言极是,孩儿也并非不是不明白,只是一时置气,想要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冷静一下,毕竟人生会有很多次选择,但是对于婚姻来说或许只有一次。”
萧正文凝视着眼前这个自幼让他颇为骄傲的孩子,琥珀色的双眸似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他不仅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是至今豫州萧家整个本宗单脉相传的独苗,不仅继承了萧家的正直、勇猛和果敢,也拥有着非凡的仪表和颜值,可惜对于人生两个字理解还不够深刻,不知人生除了志得意满之外,还有许多怀才不遇、事与愿违与百感交集,于是,上前扶起他起身。
“正羽,正如你所说,人生会有很多次选择,但是每一次选择的背后都意味着每一回错过,所以,都必然会留有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遗憾。只有没有经历岁月挫折和感伤的幼童,才会说出指望人生如同飞鸟般自由翱翔这样童言无忌的话来。”
萧守文平静心绪,眼底眸光的寒冷似春雪融化,多了几分暖意,温和道“长公主纵然有属于她自己的秉性和脾气,但也有她锦心绣口和天生丽质的地方,这些是你从前喜欢的,也是每一个男人所喜欢的。幸福没有捷径可言,好的婚姻只有依靠经营,而不是怀抱游乐人间的态度,见异思迁,得陇望蜀。珍惜眼前人方才是上上之策。”
萧正羽身体微微一颤,彷佛月下的粼波一点,面带愧色俯身屏息诺道“儿臣知道错了,儿臣定会好好反审自查。”
一席话还未等待说完,宣威将军杨杰冷不防掀开帘子,仿佛丢了魂似的疾步进来道“大事不好,东京传来消息,有人恶意中伤和诽谤萧家。”
萧守文眉目间带着沉稳之色,眼波一剜,轻轻一嗤,不屑一顾道“京城原本就是权欲熏天的是非之地,流言如沸,关于萧家的闲言碎语自然从来也不少。你作为堂堂的一个将军,怎能这一点忍受的定力也没有,遇事慌里慌张,手忙脚乱,成何体统?”
宣威将军杨杰俯身跪地,面色青,连连叩道“回禀大人,东京关于萧家的流言蜚语乃是勾结夏侯山庄等豪商巨贾进行利益输送,结党营私,徇私渎职,惑乱朝政,这每一条都是死罪,下官不得不惊慌,不得不惶恐。”
一言既出,语惊四座。萧守文浑身剧烈一震,神色遽变,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瘫软在芸馆的蕴福潜祥红木官帽椅上,手指着帘外道“你说什么,没有真凭实据,萧家怎容他人信口雌黄,栽赃陷害!”
“胡闹,他夏侯山庄捐粮赠银救灾有功,我让正羽趁着婚宴吉日登门贺礼,是为了还个人情,怎么能够说与商贾巨富沆瀣一气,结党营私?”
萧守文语气凌厉道。
“朝廷官宦不以为然,以为夏侯山庄纵使是巨富,也属于下九流的商贾,而大人属于士大夫阶层的上流,不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屈身贺礼,这实属不妥,有暗藏猫腻的嫌疑。再加上公子当众说了那些话……”
。宣威将军杨杰顿了顿,不敢奢着胆子继续讲下去,只是低头跪拜。
“吞吞吐吐地做什么?公子到底讲什么了,需要这么忌讳!”
萧守文沉下脸横睨他,又看了萧正羽一眼,怒气质问道“江州州牧府不是说话需要唯唯诺诺的地方,我们萧家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你直管说!”
宣威将军杨杰颔答应,俯身三次戚戚道“公子在夏侯山庄曾经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坦言自己对山庄小姐夏侯素菲有倾慕之情;又在凤阳阁与长公主生争执,怒言赵氏江山是武人专权窃取了后周政权,因为害怕‘陈桥兵变’重演,才实施了重文轻武的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