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不知上哪了,我并不慌,可能上哪瞎逛去了吧。我帮阿娘坐了会儿针线活儿,眼看天色不早了,阿娘打了个哈欠,催我赶紧去睡觉。她并不知道秦昊现在还未归,我敷衍了她一下,待她熄灯后,我偷偷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从后门溜了出去。
我和阿娘睡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茅屋里,以前的那屋让给了秦昊。两屋相隔了一个柴房,阿娘向来事多,她没有注意到秦昊也是情有可原。但我可不一样,我现在几乎是整天跟秦昊在一起,他现在还未回,我隐约猜到了他是去了哪。
我猜的果然没错,待我跑到了阿娘放渔船的湖边,也就是我跟秦昊初遇的地方,我看见了秦昊正盘腿坐在船舱上,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笨手笨脚地爬到了他身边,用手捅了捅他,他转过头,看到是我,一脸无可奈何。我早已习惯了他这副表情,此时正是暮春时节,湖边飞满了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好像满天星辰就萦绕在我们身边。我好奇地问他:“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难道是想在湖边看虫虫?”
他白了我一眼,我“嘿嘿”
地傻笑了起来。
“傻妞。”
秦昊说。
“干嘛老是这样说人家。”
我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但我并没有生气,我知道他毒舌惯了,要是哪一天他突然变得客客气气的,那我还真不习惯了呢。
秦昊后来没再说话了,只是沉静地看着天空。今天晚上的萤火虫很多,但星星很少。我不知道这黑漆漆的天有什么好看的,我抓了会儿虫子,觉得无聊,秦昊却突然问道:“如果有一天,有个人给你很多钱,很多漂亮的衣服,很多好吃的东西,但代价是你必须在一个地方永远不离开,你会怎么选?”
我被这个突然而来的问题问住了,但我马上就转过弯儿来了,我假装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道:“我当然不会接受了。很显然嘛,虽然我也想有很多钱,很多漂亮衣服,很多好吃的东西,但谁会仅仅为了这些东西去坐牢呢,是吧。”
秦昊沉默了半晌,眯了眯眼说道:“你果然傻。”
我:“……”
“但还不算蠢。”
秦昊站起了身,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在心里开始诽腹他。秦昊又说道:“这些萤火虫可真漂亮。”
我看他似乎看萤火虫看得有点入神,想起了阿娘以前教我的一歌谣,于是说道:“要不我唱歌给你听吧。”
不等他答应,我便轻声地唱了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此时天幕低垂,虫儿纷飞。我在船舱上轻声歌唱,秦昊黑亮的瞳仁里仿佛有无数萤火虫闪动,这画面真美。在此后的漫长的人生里,我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有些人走了,有些人来了。但那个夜晚的记忆却一直都如此清晰,让我很多时候都有一种错觉,仿佛它就生在昨天。在此后漫长的十年过去,我对于骆马湖儿时的记忆好像就停留在这一刻,后来的事情我却记不太清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回到家里,也不记得秦昊何时离去,我对于秦昊最后的记忆,除了那我第一次为他唱的歌,就是那个夜晚里那成群的萤火虫。让我在以后不断的回想,修饰,最终成了一个美丽的梦。
秦昊离去后,我的生活在短短的时间里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阿娘病重,我还没从失去秦昊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就被迫面对挚爱娘亲的离去。命运就是这样,你永远也想不到这一刻生的如此糟糕的事,下一刻会更加地让你难以承受。一连串的打击让我疲惫不堪,我也想不到当时还如此年幼的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对两个挚爱的亲人相继离开是如何生活过来。也许这也是我那段根本就不愿回想的记忆是如此模糊不清的原因。
阿娘离去后不久,我在乡邻的帮助下办完了丧事,就被一辆莫名其妙的马车拉进了相府。后来我才知道,我原来是程相府的三小姐,当朝权势熏天的卫国宰相原来是我的生父。那个阿娘要我称呼的“林伯伯”
的中年男人,是我父亲的手下。阿娘去世后,我远在西京的宰相父亲得知了消息,立刻派了人来接我回家。
回家,不,那不是我的家。即使我嘴上从没说过,但心里也从没承认过。但阿娘离世后,我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依靠,我唯一在心里认可除了阿娘之外的亲人秦昊也无影无踪。
世事多变,有的时候你也只能接受现实,别无他法。我还记得那天我进府的时候春光大好,颠簸了数日的我早已疲惫不堪,车夫掀开了帘子,对还在昏昏欲睡的我说道:“小姐,到了。”
我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漆着大红的宏伟建筑,并列在门前的那两座石狮子虎虎生威,口中含着黄金做的铜铃。屋檐上挂着四角琉璃灯,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色彩斑斓。那两扇巨型的铜门前,站着两个人。
车夫引着我来到那两个人面前,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个仪静体闲的少女。
车夫恭敬地对他们行了礼,说道:“大少爷好,大小姐好。”
那两人点了点头,那少年看着我淡淡地说了句:“程秋離?”
我在思考我应该回:“是。”
或者直接点点头,老实说经历了这一连串变故之后,我不太想说话,整个人变得日渐沉默,太多事情难以言表。所以无论是到达相府或是看到他们,我都非常麻木。但我又想起了阿娘以前跟我说过,大户人家非常重视礼仪,有的时候你就是说错了句话都会受到严厉的责罚。于是我犹豫来犹豫去,最终我是既没回“是”
也没点头。
看到我沉默地站在那里,在我身边的车夫也开始尴尬起来,那少女看我一脸茫然的模样,走上前来牵起了我的手,说道:“你别紧张,我叫程清越,他叫程清时。我们都是你的兄妹,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