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剑法!”
凌寒的声音突兀的传来,却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竟是施施然直接从抄手游廊上过来,一身吴国文人最流行的宽袍大袖,又不知从哪里弄了把雀羽扇,一摇一晃,鼓起了袖袍,仿佛谪仙自天而降,道不尽的飘逸风流。
“凌公子今日好闲兴,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因多了两个美婢,沈碧空也就换了称呼,否则一口一个凌大人,该招人疑了。
“忙了几日,偷得半日闲,便想来瞧瞧顾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凌寒很是自来熟,亲亲热热的打量沈碧空的脸色,神色越发喜悦,“气色果然比前时更佳,定是你这几日安养无忧,我便说了,你呀,大不必常思常忧,身子自然便好。”
这语气,听得沈碧空只想给他几个白眼儿,他们不熟不熟不熟,重要的事必须强调强调再强调。当然,顾及形象,这个白眼也只能在心里翻翻,不过身为一个合格的侍童,必须急公子所急,想公子所想,所以白玦很不客气的替沈碧空给了凌寒一个大大的白眼儿。可惜架不住流星见了旧主心中欢喜,脸上虽未表露,行动上却是积极的从屋里搬了张椅子,摆在了离沈碧空只有三步远的树荫底下,待凌寒举止优雅的坐下,又手脚麻利的奉了茶。
罗峰已停了舞剑,目光冷不丁的在几处阴影里扫了扫,只扫得随凌寒而来的几个梅花卫全身都发寒,他们藏得这么好,总不能第一时间就被人察觉了吧。
凌寒微微挑眉,对沈碧空笑道:“我看你这护卫剑招大开大阖,气势磅厚,不似寻常剑法,应是从刀法中化来的吧。”
沈碧空不通武功,他这样问,其实就是问的罗峰。
罗峰板着脸,并不搭理,只搭着剑把,挺直的立在沈碧空的身后。见他如此怠慢自家公子,流星背着人偷偷瞪了他几眼,小刀子在指尖来因打了几个转,最后还是不甘不愿的收了回去。没办法,他打不过罗锋。
沈碧空笑着打了个哈哈,道:“罗峰的武功是家传的,他祖上确实是使刀的。”
至于后来怎么改使剑了,两个字解释:避祸。罗家祖上,嗯,也不姓罗,连姓都改了,改使个剑算毛事。
凌寒掀了茶盖,拂了拂茶沫,随口道:“有几招且看着眼熟……我想想……”
顿一顿,后面的话就噎回了喉咙里。他想起来了,东、西镇抚司里的精锐,用的都是刀,这两家密卫同出一源,虽然各自分家后,都进行了重组改良,以免得自家在对手的眼里就跟白纸一样,啥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从根子上来说,还是一样的,比如培养精锐密卫的方法,几乎是大同小异,这两家的密卫在外头,互相冒充对家是最容易的,梅花卫抓到这两家的密卫细作,往往很难从他们的行事手段以及功夫上分辨出他们到底是哪家的,只能从他们的行动目标上去反推对哪家更有利,才能确定自家抓到的,到底是哪家的密卫。
这罗峰的祖上,莫非与东、西镇抚司有关联?到底是干密卫一行的,凌寒的思维一下子就发散出去,倒是把今日来的目的都忘了,心不在焉的跟沈碧空拉扯了几句,就走人了。
沈碧空目送他施施然离开,好气又好笑,这家伙究竟是来干嘛的?对流星挥挥手,示意他去送客,流星就等着这一遭儿呢,忙不迭的就追着凌寒去了,一路直送到大门外。好在凌寒也没分神太久,半路就回了神,一路走一路就对流星交待了几句,待走到大门口时也就交待完了。
等凌寒走出十几步远,白玦又一溜小跑的追了上来,却是把沈碧空要查一查郑复圣眷不稳的缘故的事交待了,凌寒一听就笑了,道:“这事儿恰好我知道。”
却不肯立时就说,只又道,“过两日我得闲,约你家公子一游,到时再细说。”
几句话就能说完的事儿,非要留待细说,沈碧空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也让凌寒这泥泥妈妈的脾气给弄得郁闷不已,做事挺利落,做人怎么就别扭得不行,要不是有用人处,他非得坑那家伙一回不可。
当然,他也就是想想,真让人去坑凌寒,唔,有点舍不得,人命好,长相偏合了他的胃口,坑一把舍不得,调戏一把倒是不妨事,这么一想,沈碧空那点郁闷便也消了,心情复又好了,让郑复送的两个美婢一个作红袖舞,一个添着香,很是享受了大半日。
到了天黑,美婢们就各自回房了,别说沈碧空不好这一口儿,就是好,他现在这破身体,也只有干看着的份儿。这对姐妹花儿调教出来就是服侍人的,伺候歌舞添香是小事儿,床榻之间才是专业,可偏碰上个药罐子,姐儿俩憋出火来也只能继续憋,没奈何,半夜里只能暗搓搓的想像一下,药罐子不行,今儿可不还见了位如玉公子,翩翩谪仙么。
凌寒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肖想了,他当天就换了赫连楼芳的装束,故意大摇大摆出了大泽城,不过一刻,闻讯而来的飞鹰卫就倾城而出,结果中了埋伏,一场血战,死伤无数。
郑复得报后,气得脸色铁青,他这一路出来,事事不顺,飞鹰卫又中了埋伏,回到京中,必吃挂落,心里恨极,竟是虐杀了几个下人方才平复情绪,自然对沈碧空这个奇货更加看重,此番能不能平安渡过,就看这奇货能得吴皇几分喜爱,于是郑复立刻就着人送了一张文会请柬给沈碧空。
吴皇爱色,更爱才,沈碧空这奇货什么条件都具备了,就还欠缺一点才名,他把沈碧空滞留在大泽,就是等一个机会给他扬名,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即使是晚莲,也有开败的时候,大泽城每年的辞莲文会,比中秋文会还更盛大些,时人爱莲,便是如此,这文会请柬,寻常文人都弄不到,也就是郑复利用手中的权势,从大泽知府那里硬抢了一张。然后又广洒银两,不知收买了多少贪财文人,就预备着到了那日,给沈碧空踩着当踏脚石步步往上。
大泽城文风鼎盛,有天下知名的书院,又有岑焉这样的名士坐镇,在大泽扬名,含金量比在吴都扬名也不差什么了。可惜岑焉这样的狷狂之辈轻易不能被收买,否则,有他一句话,比收买多少文人都管用。
沈碧空知道郑复的布置后,就知道他被逼得狠了,不然,手笔没这么大,至于是怎么被逼狠的,他却不大清楚,只等着凌寒来解释,好在凌寒也没让他久等,说是过两日,就真只过了两日,就邀他往含雪楼去吃花酒。
“真让我去吃花酒?”
沈碧空狐疑的看着来传信的流星,以凌寒那莫名其妙的体贴温柔,这花酒……恐怕就是个没有酒味儿的清水吧。
“您去就是了,公子总不会害您。”
流星抽了抽嘴角,他跟在沈碧空的身边也有好几日了,自然知道这位主儿比花还娇,那是冷不得,热不得,吃不得,喝不得,每天进口的东西,都是白玦盯死了的,少一口不行,多一口没门儿,酒啊茶啊这等刺激性之物碰都别想碰,蜜水才是常备,顶多,往里头再洒点儿宁心安神补气补血的花瓣果仁什么的。
害不害的,得日久见人心,尤其是干密卫的,更是心思深沉,沈碧空已经自认是心肠九拐十八弯,但凌寒的心眼恐怕拐得比他还多,不然,他怎么直到现在都看不清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