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只当裴婠被吓得狠了,可萧惕却瞬间握紧了手中茶盏,他眸色骤深,甚至闪过惊骇,裴婠这番话,任是谁听到都会觉得可笑,从西宁关到宁州和磁州,除了长宁军之外,还有两州驻军,在过去的数十年内,蛮族至多劫掠距关隘近的村落,从未有更深的入侵,然而只有萧惕知道,前世的宁州和磁州经历过怎样的尸山血海。
那种诡异之感又冒了出来,裴婠的模样,就好似她也知道宁州和磁州会经历什么,因为知道,所以才会露出这样真切的恐惧。
然而怎么可能呢?
萧惕眉峰微动,“婠婠,没有那般可怕,蛮族不可能攻入关内,更别说屠城了。”
裴婠没有被他们二人安抚住,“最新的军情还未至,可能今夜,也可能明天,如果……”
“没有如果,婠婠,不可能屠城。”
萧惕望着裴婠,眸色更为深重,甚至周身气势一起,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强迫裴婠从恐惧之中抽离,裴婠深吸口气,发麻的指尖终于恢复了知觉。
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她连忙垂眸稳定心神,这模样露在萧惕眼底,便又有一种想要遮掩的慌乱,萧惕眸色微沉,那诡异的怀疑几乎要笼在他心头难以挥去。
“我的傻妹妹,屠村已经是最坏的局面了,怎么可能屠城呢?”
裴琰苦笑,裴婠动了动僵硬的腿脚,后退一步收拾地上的狼藉,她当然知道屠村已经是很坏的局面了,可前世屠城就是石破天惊的出现了!
裴琰看着裴婠叹了一声,转而看向萧惕,“陛下是否有所怀疑,而后才派了戚同舟同行?”
萧惕将打碎的茶盏放在一边,应道:“是,陛下多半是担心长宁军中有些失察渎职者,所以派皇城司协同调查。”
说至此,裴琰心底的疑惑全都解开,“原来如此,就说怎么皇城司的人跟着,父亲掌兵多年,身边嫡系都是军务上的好手,就算出了纰漏,也不可能是他们。”
只要和裴敬原的嫡系无关,便不会牵扯到裴敬原本身。
萧惕又道:“的确如此,我来便是想让你们先安心。”
裴婠弯身收拾茶渍,从萧惕的角度看过去,越发能看到她纤长的五指在发颤,而等她直起身子,除了有些发白的面色,眼底的惊惧已散了大半,萧惕无需她再问便接着道:“此番变故的确不算小事,可远远没有那般严重。”
裴婠心底涌出无数个疑问,正不知该说什么,萧惕又道:“明日必定会有最新的军情送来,到时候便可知晓宁州是何种状况。”
裴婠惊惶的心顿时定了三分,是啊,明日便有最新的军情,而如果只是被屠村,就绝不会像前世那般将长乐候府打入地狱,裴婠呼出口气,转身吩咐雪茶送来新的茶盏。
等热茶重新放在萧惕手边之时,裴婠的容色已恢复如常,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今夜她的话极少,萧惕和裴琰还议论着宁州之事,裴婠听着,却极少再开口,仿佛此刻二人的对话都不重要,只有明日军情来了才能让她真的安心。
萧惕一边与裴琰对谈,心底却始终无法明白裴婠的异样该作何解释,直到离开时,裴婠仍是六神无主的,萧惕见她如此又觉奇怪又觉心疼,便看向裴琰,“此前你说你有两本前朝的兵法古本,可否取来我带回府中看看?”
裴琰知道了事情原委,又得萧惕开解,早已安心三分,听萧惕此言不做他想,起身便往竹风院去,他一走,暖阁内便只剩下了萧惕和裴婠二人。
萧惕起身走到裴婠身前,裴婠尚未反应过来,他已蹲了下来,裴婠一惊回神,手却已被萧惕握住,她双手僵冷,刺的萧惕心疼不已,“婠婠,你怎会想到屠城上去?”
裴婠抿着唇角,眼神闪了闪才道:“我……我常听闻蛮族悍狠,既能入关屠村,必定是寻到了防务上的错漏,若一路打进来令宁州失守,只怕整个长宁军都罪难可恕。”
此言看似合理,可如今的裴婠素来镇定从容,若只是心中猜度,断不可能因为一个猜测而惊骇的茶盏都摔在地上,唯一的可能便是,她确信屠城之事极有可能发生。
裴婠禁不住萧惕这般近的盯着她看,忙垂下了目光,萧惕望着她如此,却不忍相逼,一手握着她,一手抬起来在她发顶抚了抚,“蛮族虽是悍狠,可过往这些年,却从未攻入关内,你要相信长宁军,明日军情一来,我便告知与你,今夜你也尽可安心,我断定,绝不可能有屠城这等事发生,你可信我?”
手上的暖意沿着指节缓缓传遍了四肢百骸,裴婠终是被萧惕安抚住,她抬眸望着萧惕,一双眸子莹润清澈,受惊后的惶然清凌凌的落在萧惕眼前。
“我信三叔。”
裴婠声音都有些沉哑,可这四字说出,却当真有股力量自心隙透出。
萧惕几乎想拥裴婠入怀,可他到底忍住了,恋恋不舍的在裴婠发顶游移了片刻,这才又只握住她的手,裴婠却又道:“虽不至于我想的那般严重,可……可李牧跟着父亲回了宁州,我只担心此人怀有异心。”
萧惕双手收拢,目光直望进了裴婠眼底,此刻的裴婠心防大松,萧惕便能看到更多的隐秘与担忧,他不动声色,“你是否早就怀疑李牧对长宁军不忠?”
她本就信任萧惕,再加上刚从惊惧中抽离,此刻的裴婠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等点头完,裴婠才有些紧张的想,若萧惕问她为何怀疑李牧,她还真是无法解释。
然而萧惕并未问她。
他只是安抚道:“侯爷已对他起了疑心,此番带着他一起回宁州,多半是抱着不想打草惊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