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非戴两只手套,专注于捏出一个一个浑圆的丸子,交由秋沅放进热油中炸烧。他扎煞着双手,不时亲亲她的头。日光温柔,风也缠绵,是最好的一天。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进来,是蒋容融打开厨房的薄门,轻轻咳嗽两声。小女孩时常和年年她们黏在一起,每周末都跑出去,性情日渐开朗起来,话更多了,脸上也总有笑的模样。这天她站在厨房门口,低头抿唇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说,周旖然有事要找他们谈。这一件事,秋沅和周恪非早有预料。后来蒋容融离开家,也就此离开育英,被年年和周旖然收养。她们迁到另一座城市,时常去各地旅行,总是传来照片和视频,画面里蒋容融笑颜明媚,被年年和周旖然搂在中间。蒋容融走后,他们又搬回秋沅曾经的那个住址。纹身店旁边的一室一厅,她和周恪非将各自经年的存款捏合在一起,从苏与南手里将房子买下来,终于有了属于两个人的家。过户那天,苏与南和津西前来探望,笑言这房子狭窄逼仄,做什么都施展不开。而秋沅认真地说,他们不需要大房子,能装得下她和他,就已经远足够。
她的店面不久后开始修缮,周恪非也重回到公司上班。这里对于他的通勤不算方便,他每天都要提早一小时起床,怕吵醒秋沅,轻手轻脚洗漱穿衣,临走时在她额角落下一吻。周芸宣判之后,周恪非去监狱探望她一次。是周芸主动连了许多封接见信,从狱中经过审核寄给他,这是探视服刑人员的凭证之一。而周恪非不动声色,一径丢进垃圾桶。直至收到第十封信,是在秋沅生日那天。她的店面修缮一,审批通过后便可以恢复营业,她喝了点薄酒,明明远未够量,注视着他的眼睛里却已经醉了。秋沅攀在他肩上,两手捧着他凛冽的下颌骨,低头深深索吻。周恪非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她握在掌中,过去和未来的全部人生,就此交到她的手心里。深夜一通勾缠,秋沅沉沉睡去,他打开抽屉,取出那封来自狱中的信。隔过稠如蓝绒的夜幕,他背靠在桌角,远远凝视着秋沅宁静的睡颜,心潮跟着她均匀的气息而起伏。手指微微出了清汗,力度不自觉压下去,将信纸捏皱。他忽然决定去看一看。
到了信中所写的日期,周恪非如约前往周芸服刑的监狱。他腰脊挺拔,气质清润,在周围一众耷眉苦脸的亲属中显得尤为醒目。等候许久,被预警叫入会见室。玻璃隔绝一切声息,他拉开椅子缓缓坐下,安静看着周芸佝偻的脊背和垂老的面容,良久,终于伸出手去,指节长韧而苍白,轻轻拿起传音的话筒。周芸泪流满面,声音也抖得像在哽咽,说自己整夜失眠,反复阅读他用法文写就的那封长信。而周恪非神情淡淡的凉,并不表露原谅,也不打算聆听周芸忏悔。此行的唯一目的,仅仅是想问她一句为什么。当初他的父母穿着优雅体面的标签,永远高高在上,看旁人都是俯瞰的姿态。
为什么偏偏要在那天,如同受刺激、被蛊惑,正对着她的背影一脚踩满油门。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离开之前,他最后转脸看了看周芸,双眸玄黑无底。在这个短暂的对视之中,周芸读懂了周恪非含义丰富的眼神。他永远也不会再回到她面前来。转眼又到立秋时节。周恪非和秋沅在家包了一顿饺子,饭后驱车出去散心,沿着通贯城市的绵长河流,一路来到她童年时居住的地方。将车泊在路边,他们并肩坐到河沿长凳上,手握着手,十指交缠,一如少年时。当时亲密依偎的男孩女孩,并不会料到之后十年,思念暗涌,尘烟浮沉。周芸说,当时她和他父亲找到秋沅,百般劝诫,以利诱,以威逼,可秋沅的决心始终没有产生过一丝摇撼。
她朝他们鞠了一躬,白裙子色度纯厚,在艳烈的日头之下,似乎亮成光源本身。她说叔叔阿姨,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得不到,只有周恪非来陪着我,也把他自己交给我。你们可以关着他,但我知道他还会一直记挂我,惦念我。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放弃寻找他。她到底比他勇敢得多,也坚定得多。周恪非忽然想起记忆中的里昂,一个久远而模糊的晌午,他再次走入学校的心理援助办公室。长久细致的交谈之后,他低头喝空一杯沁凉的冰水,喉咙却依然干燥而低哑,很慢很慢地说:&1dquo;秋不需要为我做些什么。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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