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歇楼的掌柜候在门外,看到骆希声和路慎思,忙把他们迎进去。不过,骆希声敏锐地察觉到,掌柜虽然神情和动作都很惶恐,眼神却很平淡,有种无惧于汤霄之死带来风雨的坦然和从容。
这很奇怪,毕竟一位阁老的儿子死在酒楼里,阁老还是出了名的爱子如命。凶手虽然不一定与酒楼有关,但此事过后,酒楼一定会被汤沃迁怒,能不能继续开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怎么掌柜还如此冷静?
还未思考清楚其中存在的问题,骆希声刚刚跨过门槛,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只见满目凄凉的酒楼里,一名绯衣男子坐在正中央,披着雪白色的披风,领口的绒毛簇拥一张清艳冷淡的脸。
此人一手缩在披风底下,一手端着瓷白酒杯低饮,骆希声走进了却没有嗅到酒味,里面装的是清水。
“来了?开心吗?”
冷芳携抬眼看他,眼中神光鲜活灵动,雪白绒羽随之摇晃,仿佛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笑得不怀好意,“这种一飞冲天的好机会,平常少有人能遇到。即便遇到,也不一定能抓住。你要好好把握。”
说完,端起瓷杯又抿了口水,弄得红唇湿漉漉的,像刚被人亲吻吮吸过。
冷芳携待人向来只是淡淡,如今对他露出这种仿佛作弄一位好友般的亲昵神色,骆希声痛并快乐着。一时哀嚎,盯着对方陷在绒羽中的侧脸,很有种伸手揪一揪、捏一捏的冲动。
一时想求饶,让他别作弄自己了。
心头思绪万千,忍不住沉溺在冷芳携唇角淡淡、俏皮的弧度中。
汤霄包下的包间位于芳歇楼三楼左边,因窗外便是贯通京师的御河,每到夜晚便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衣着鲜亮的小娘子、小郎君,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皆可谓美景无边,因此一晚便价值千金。汤霄眼也不眨包了这么久,可见汤氏家财之丰厚。
雅间外有两名带刀龙虎卫值守,见到冷芳携与路慎思皆拱手行礼、十分恭敬,对骆希声则漠然无视。
推开门来,刺鼻的酒味混杂着未散的血味冲入鼻腔,冷芳携眉梢只不过微微一动,路慎思便走到他面前,替他遮住气味。黑压压的身躯遮盖了大半光线,冷芳携瞥他一眼,待习惯了气味后,方迈步而出。
只见一张圆形酒桌,铺着缎花的锦垫,桌面、地上一地的酒壶和酒液,满目狼藉,汤霄的尸体还留在原地,埋头倒在酒桌上,若不是侧面看去看到心口处的匕,和被血液浸透的衣袍,真要以为他是睡着了。
在冷芳携观察案现场时,骆希声已经将目光放到雅间中一处较为突兀的摆件中一个漆色木柜。骆希声打开来看,觉其中放的都是一些卷轴,被黄带好好地束住,一捆又一捆。
解开一个,打开来看,是一幅画,用淡墨绘出一个绯衣的背影,衣袖翻飞,虽然用笔寥寥,也能窥见画中人飞扬的姿态。画卷右上方写有两个飞扬的大字汤霄。
汤阁老之子在书画上的造诣显然不低。
骆希声眉头微皱,总觉得这绯衣人有些古怪,便又打开一个,还是类似的画……他将剩下的全数摊开,里面要么是人的背影,要么是一双极为漂亮有神的眼睛,要么是捏着花枝的手,要么是红艳的薄唇。
看着看着,眉头越紧皱,直到看完最后一幅画,骆希声恍然大悟,才觉萦绕在心头的古怪之意到底是什么
太熟悉了。
这画中人,骆希声越看越觉得像极了冷芳携!
可汤霄怎么会画他?还画了如此多,如此用心,如此……用情。
寥寥数笔就能将冷芳携的身体部位勾勒得如此清晰,如此传神……汤霄,他到底观察了冷芳携多久,以至于旁人只是看一眼,就能意识到画中人的身份。
骆希声僵在原地,捏着画轴有些不知所措。他总觉得这些东西拿给冷芳携看,是一种亵渎。
可是后者已经现他的不对劲,径直走过来,微微一侧身,就看到了摊开的画卷内容。
冷芳携挑眉:“……这是?”
明明是搜罗出的汤霄的遗物,骆希声却有种看艳情图被本人抓住的尴尬感。他想立刻合上画卷,在冷芳携凉凉的眼神下,不敢擅动,只能硬着头皮说:“应该是汤霄留下的东西。”
冷芳携颇感兴趣,拿出其他的画卷一个个摊开来看。他意识到里画中人的身份,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
路慎思看到他手里画卷上含着冷光的妩媚眼睛,跟被针扎到一样收回眼神,垂眸冷冷道:“痴心妄想。”
冷芳携很疑惑:“我从前见过他吗?”
之前他在楼下等着骆希声,未曾上楼来,也就不知道雅间里除了汤霄的尸体,竟然有这么多与他有关之物。可搜罗过往的记忆,他似乎从未与那个骄狂不成器的阁老之子打过交道。
本人困惑不解,路慎思不假思索地说:“汤霄此前在百药书院读过书,比你晚一年入学。那时他的性格就很古怪,仗着父亲的身份在书院中横行霸道,还与你生过冲突,想与你一较高下,后来现你文采飞扬,远非他所能企及,便作罢了。”
“你三元及第,大魁天下时,汤霄曾鼓动汤沃聘你为师,后来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