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愿的衣衫被水喷洒得湿漉漉却全不在意,冲洗着堆叠的练习册,纸张在水流的冲刷下变得软烂,将出水口都堵了个严严实实。
章书闻忙活了一天,一回到家就见到这么匪夷所思的画面,竟惊讶又费解,“你在干什么?”
余愿抬起潮润的脸,朝章书闻笑了笑,很高兴的样子,“哥哥。”
章书闻深吸一口气将水龙头关好,拉住余愿的手把人提溜起来。他太阳穴跳了两下,沉声道:“站好。”
余愿的头和衣服淅淅沥沥往下淌水,竟又要去拧开关。
章书闻将人带到客厅才松开手。家里又热又潮湿,空气里仿佛都飘着一层厚重的水雾,章书闻望着满地的水和烂纸屑,有种不知从何下手收拾的烦躁。
他揉了揉肿胀的眉心,无暇过问余愿这么做的原因,但也实在难以平心静气,“你。。。。。。”
余愿全然没有做错事的觉悟,只回望着他。
章书闻刚下了工,本该是休息的时间,却被迫收拾余愿弄出来的残局。他冷着脸沉默地找出拖把将地面抹了三遍才勉强吸干水,期间余愿似乎感觉到他的愠怒,几次都想和他说话,却被他冷沉的脸色吓退,只局促地站在干燥的地方。
章书闻还算平静地说:“把头擦干,去换衣服。”
余愿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抿着唇,瞅一瞅章书闻,没敢动。
卫生间的出水口里堆积了不少纸屑,章书闻拿一次性筷子掏了半天才勉强掏干净,又把泡烂的课本都装进塑料袋里,打开家门放到过道。
他忙前忙后时,余愿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晃来晃去,又在地上拖出一条条浅淡的水痕。章书闻这才有些压不住脾气,“别跟着我。”
说着,他又继续清扫起洗手间。
等他将狼藉收拾得差不多出来时,却现一览无余的屋子里空无一人,而家门打开着。
章书闻怔了一瞬,抓过钥匙就小跑着下楼去。
外头的雨雾朦朦胧胧,趋光的水蚁不断地往路灯上撞,章书闻冒着雨在空荡荡的小巷子里喊了声,“愿愿?”
无人回应。
他心脏咚咚咚地跳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走出巷口,见到不远处垃圾桶旁的身影,才劫后余生般猛地松一口气。
章书闻快步走过去,擒住余愿的肩膀将人转过来,“为什么乱跑?”
余愿拎着的袋子掉落在地,是章书闻打扫出来的纸张。他眨了眨潮润的眼,嗫嚅,“都不要了。。。。。”
答非所问。
“你说什么?”
“哥哥。”
余愿的眼瞳被灯光照得透亮,他又露出笑脸,这些话他都写在记本里,念了一遍又一遍,才一字一字含糊却又坚决地说出口,“没有课本了。我不要去那么远的学校,我不要寄宿。”
雨雾冲走夏夜的高温。余愿仰着脑袋,眼底迸出比日月还灼亮的光芒,他清脆的音色盖过雨声,“我不要离开你。”
余愿很珍爱自己的课本,从不乱涂乱画,就连折角都很少。
章书闻无从理解余愿用销毁素来珍惜的课本这么迂回且决绝的方式来告诉他不想再上学,可此时此刻,余愿的眼神却像一块烙铁落在了章书闻的心间,带着滚烫的热意,滋啦一声炸开了花火。
大雨滂沱里,余愿目光烨烨地看着章书闻,他像完成了一件极为了不得的事情,笑容那么明媚。
章书闻如鲠在喉,脑子里走马观花地想了许多。
想余愿适合去哪一所学校,想余愿应该读哪一个专业,想余愿能不能适应寄宿的生活,想余愿在环境里会不会被欺负。。。。。。可现在,他所烦恼的,所担忧的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才觉,那么多犹豫的背后只有一个最深层的原因:如余愿所希冀的相同,他也不想余愿离开他的身边。
他又想到陈永乐在的那一天。
他在睡梦里朦朦胧胧听见陈永乐逗余愿叫哥哥,这原本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他却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开口打断二人的谈话——就好像,极端地认为余愿的哥哥只能有他一个。
章书闻有时候也会产生迷茫,他所作的这一切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有为什么。
很多事情不一定非要执着地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也许从余愿叫他哥哥那一瞬间起,他们之间的羁绊就已深深刻下。
章书闻重重地握住余愿的手,望着余愿清秀的轮廓。水珠顺着余愿的额角滑落,在下颌凝成了剔透的水晶。
两年的时间,余愿真的长大了不少,脸颊的婴儿肥褪去,但眼底的清澈与纯粹分毫不减。
章书闻想,十七八岁的他可以把余愿养得很好,那么往后,哪怕余愿不再上学,哪怕余愿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他都有信心会把余愿养得更好。
章书闻微微笑着,拨开余愿湿润的,露出尚存几分稚气的饱满的脸。他如释重负,“好,哪儿都不去。”
他的未来计划从未变过,但余愿绝不会缺席。
雨越下越大了,像是要把整条街道都淹没。得到肯定回答的余愿雀跃地跑进雨里,踩过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章书闻也浑身湿透,但谁也不在乎。哪怕溅起的泥点子会弄脏衣物,哪怕会有人透过窗户像看怪物一样地看两个少年人在夜雨中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