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玉不服气:“也不见得。”
小李想了想:“你那种去青楼找花魁涮火锅,或者青楼的花魁去十花楼找你涮火锅,都并不能算作喝花酒。”
说着将她领入了仁安堂的酒窖中,很仗义地提了两坛子好酒送她,并且豪气地指点她,说人长大了,是容易有心事,但没有什么心愁是喝两坛子烈酒还浇不灭的,如果有,小李又提了两坛酒给她,道:“那就喝四坛。”
想到成玉一向的酒量,感觉四坛也不是很把稳,干脆又再送了她两坛凑成了六坛,挺满意地道,送礼就是该送六六顺。又告诉她今日朱槿去庄上收租了,明日才会回来,她今夜可以自由发挥。
因此当夜,成玉就自由发挥了,然后她就喝醉了。
成玉的毛病是,一醉得狠了,她就爱爬高。
上次小江东楼的醉清风她喝到第三坛,她爬上了楼外一棵百年老树的树顶,因方圆一百丈内就数那棵树最高。这次小李送她的烈酒也是喝到第三坛,她爬上了十花楼第十层的正脊,因方圆一百丈内就数这座楼最高。
她晕晕乎乎地跷着脚坐在屋脊上,白日里的烦心事早已忘得差不离,只觉坐得这么高,差不多能俯视整个平安城,真是畅快。同时小李送她的酒又这样好喝,小李真是好朋友。
她坐在屋顶上喝得酒坛子见了底,一时也没想到楼下还有三坛,瞧见不远处的街道上有几个幼童提着灯笼玩着追影子,觉得很有趣,就扔了酒坛子自个儿在房顶上蹦蹦跳跳地追逐起自个儿的影子来。她自幼蹴鞠,有绝佳的平衡力,因此虽瞧着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像要摔下去的样子,但每一步她总能稳住自己。
她自顾自玩耍了一会儿,目光掠过楼下鞠场时,却捕捉到鞠场旁那株参天古槐的树干后隐现了一片白色衣袂。此时并非槐树的花期,那不该是古槐的衣袂。
她的目光定在了那处,一片浓云突然遮蔽了月色,那白色的衣袂也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待浓云移开、月光再现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若没有喝醉,大约成玉会疑心自己眼花,但她今夜毕竟醉了。喝醉的成玉完全没有怀疑自己的眼睛。她站在屋檐边上想了一会儿,转了个身,将右腿对准了没有瓦当承接的虚空,右手放在左手手心里敲着拍子鼓励了一下自己:“一,二。”
“二”
字出口时她闭上了眼睛,右脚一脚踩空,跌了出去。
在成玉的设想中,她应该会像一只受伤的白鸟,倏然跌进夜风之中。但来人的动作却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快一些,虽然右足踏空令她失去了平衡,但她的左脚还没能够离开屋檐,那人便接住了她。
鼻尖传来似有若无的白奇楠香,就像今夜的月光,幽寂的,静谧的,带一点冰凉。果然是连三。成玉就笑了。
尚来不及睁眼,连三已抱着她在屋檐上重新站稳,然后他松开了她。
“你在做什么?”
那声音也像头顶的月色,带了秋夜的微凉。并且,那是一句责问。但她酒醉的大脑并没有接收到他语声中所包含的怒气,只是纯粹地为能见到他而感到开心,故而挺高兴地同他分享起来:“哦,我猜是连三哥哥你在那里,我想如果是你的话,那你一定会接住我的,我就跳下来啦!”
她无愧于心地看着他。目光落到他紧锁的双眉上,再移到他的眼睛,才终于看清了他沉肃的容色。他也看着她,琥珀色的瞳仁里没有任何温暖情绪。这是冷淡的,并不期待见到她的连三。
白日的一切忽然就回到了她的脑海中,委屈和惶惑也遽然涌上心头,她愣了片刻,突然就伤心起来:“为什么连三哥哥一见到我就生气?”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蹙眉道:“你醉了。”
“我没有醉。”
她立刻道,但想想自己的确喝了很多酒,就比出了三个手指头,“嗯,喝了四坛。”
她又再次强调,“但是没有醉。”
脚下却突然一软。
他伸手撑住了她,扶着她再次站稳,她仔细地分辨他脸上的神色:“连三哥哥不想看到我吗?”
他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道:“如果不是我呢?”
她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的确醉了。不过虽然醉了,她的反应却很快,立刻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十花楼一共十层楼,她指着七楼处突出的一个望月台,很是轻松地回答他:“那我就摔到台子上啦,也不高,又摔不死。”
“是吗?”
她这时候脑子比方才要清楚一些,因此灵敏地察觉到了那声音中的冷意,她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正好接触到他同样冰冷的目光。
他冷淡地看着她:“只要不会摔死,摔断手脚也无所谓是吧?我以为你长大了,也懂事了。”
她静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