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十九年冬,一品齐国夫人裴陈氏,薨。
空气中的悲哀急切地翻滚着,弥漫至整个漫天缟素的灵堂,凛冽的冷风吹动霜白的帐幔,一层层愁云直压得人呼吸困难。
裴望舒一身熟麻布的全白齐衰丧服,怔怔地跪在蒲团上,胸腔仿佛被寒冷的冰刺所填满,耳边嘈杂的丧乐夹杂着人群的哭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老祖宗是在昨夜凌晨去的,最终也没能等到她的外孙,辽王妃哭着为她换上早已备好的素色青蟒金丝寿衣,丫鬟婆子们为她理好妆,口含玉蝉,一身体面,安详地躺在灵堂正中的金丝楠木寿棺中。
老祖宗薨逝的讣告今早已经往朝廷,而这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徐温携其子徐岘匆忙而来,一身孝服的辽王气得大怒,再顾不得仪态规矩,指着门口让他们滚出去。
还是辽王妃抹着眼泪劝说他,老祖宗念着外孙,才让他松了口,却只许徐岘进灵堂,母亲生前最不愿见的便是徐温,百年之后也不允许他以女婿的身份在这守灵。
徐温面色愠怒,却也无法,他心里虚,再有辽王府也不是那等软弱可欺的,便转身撇下儿子悻悻离开。
见满身风霜的徐岘全身素服跪在地上哭灵,瞧着面上也是伤心不已,裴望舒冷笑,父王派人送到冀州的信早便到了,却拖到如今才过来,现下装得一副悲情模样,道貌岸然。
“舒哥儿,去吃些东西吧,你一天都没用饭,身子受不住。”
辽王妃一身素缟,哑着嗓子劝她。
裴望舒嘴唇干裂,手脚软,却没甚胃口,摇摇头,声音里犹带着浓重的鼻音:“母妃,我不想吃。”
见她这样,辽王妃倏然便落了泪,哭道:“我的儿,算是母妃求你,去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你若是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办?”
裴望舒嘴唇嗫嚅,抬起手为她拭泪,无奈道:“母妃,你别哭,我听你的话,去用些就是。”
空旷的灵堂满地纸钱,白得刺目,冬夜的寒风冷的刺骨,凉得疼,她感觉手脚冻得有些僵硬,站起身后才现指尖青白,身子瑟瑟起抖。
跪在一旁的绿烟腰间系着白布,拿起早早备好的厚实大氅为她披上,压低声音说:“世子,厨房小灶上温着饭菜,我已经吩咐他们送去世安院,您回去用些吧,顺便暖暖身子。”
这灵堂里的冷风刮在人脸上如刀割一般,体弱些的男子都受不住一整天跪在这,更何况世子,她真是忧心世子会着凉生病,还有每月的月事,若是受了凉,那几日可是要受不少罪。
裴望舒哆嗦着嘴唇,点头说:“好。”
走到小院儿门口,却见张彦正缩着脖子朝前张望,瞧着她过来,赶忙小跑上前,“世子爷,太子殿下给您提来了些热乎的吃食,您这跪了一天辛苦,进去歇歇暖暖身子吧。”
闻言,不知为何,裴望舒只觉心中如潺潺温水浸润,似乎连带着冰冷的身子都暖和起来。
值守的小丫鬟掀开厚重的棉质帘门,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堵塞的鼻子开始呼吸顺畅。
“舒哥儿,快来烤烤身子。”
赵韫还是那副冷峻模样,甚至关心的话说出口也是高不可攀的样子,但她心里却是有点温暖,总觉他眉眼间似乎更俊俏了。
裴望舒此时的模样其实有点狼狈,一张小脸冻得青白,鼻尖通红,眼睛浮肿,还顶着明显的青黛,呼啸的寒风吹得她丝凌乱,但她眼角眉梢忽然荡开笑意,乌黑的眸子在灯光下盈盈若秋水。
那一瞬间,赵韫身心仿佛通电似的麻,他忽然便有些害羞,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嘴上却凶巴巴:“丑死了。”
……
那一瞬间,赵韫身心仿佛通电似的麻,他忽然便有些害羞,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嘴上却凶巴巴:“丑死了。”
他很不高兴,舒哥儿忽然笑的这么好看作甚,害得他险些出丑。
裴望舒也不在意,温声道:“我有些饿了。”
哽在喉间的干涩散去许多,她这时才有了些胃口。
赵韫被她的反应扰得摸不着头脑,却也不过多纠结,端起热腾腾的姜汤喂她,“先喝一碗祛祛寒气,你身子瘦弱,这四九寒天的冷风吹着,极容易着凉。”
裴望舒还要给祖母守灵,却也不愿把身子折腾病,遂接过姜汤一饮而尽,辛辣的口感瞬间涌上,掌心有了些热意。
赵韫收敛了笑意,眸光深深望着她,舒哥儿娇气,平日里喝姜汤苦药俱是好一场折腾才肯喝,现下却丁点儿没叫苦,沉默着一气儿下了肚,连蜜饯也不曾要,看来老夫人的离世还是让她长大了些。
裴望舒没注意他的眼神,只顾着埋头用饭,她一天都没吃些什么,现下有了胃口,早已饿坏了。
她用饭很快,吃相却文雅,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温养出来的矜贵气儿。
裴望舒放下筷子,接过丫鬟手里的茶杯漱了嘴,这才觉赵韫直直望着她,摸了摸脸,没有沾上米粒,不禁奇怪道:“殿下在看什么?”
“看你长大了。”
赵韫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瞳眸中的疼意。
裴望舒一脸莫名其妙,也不再理他怪模怪样的话,肚子里有了热乎气儿,手脚却有些麻,她站起身,在屋里活动了会儿才缓过来。
“我还要去灵堂给祖母守灵,殿下便先歇息吧。”
赵韫出声叫住她,“舒哥儿,你别逞强,若是撑不住便先歇息。”
裴望舒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弧度,眼睛像月牙儿版弯起,轻声道:“殿下不用担心我,我晓得分寸的。”
说完再不犹豫,转身便掀帘出去。
徒留赵韫在身后嘀咕:“你哪里晓得分寸?今日险些冻僵了去,嘴唇都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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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