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尾音拉得长长的,一看就是不信。
梁佩秋还要解释什么,却被他再次抢白了去。
“看来你满肚子的美食宝典,都是这么来的。”
梁佩秋一怔,倒是想起了王云仙。
她过去数年蛰伏窑口,鲜少出门,哪来所谓的美食宝典?之所以熟识那些个美食,不过都是王云仙打着各种旗帜威逼利诱带她去的。
每试一家新店,他还要同她记一笔账,说是日后待她娶妻,且当他的新婚贺礼了。
现在想来,每每他出门打牙祭总要捎带上她,怕是和她如今总想同徐稚柳分享美好的心情一致吧?
这么多年以来,能一心一意待她如初的,也只王云仙一人了。
想到上次她一气之下口不择言说的那些话,约莫当真伤了他的心,竟然一连两月都未曾得他好脸。
虽偶尔也能说上两句话,但他总是不咸不淡的,仿佛再回不到过去。
这般想着,她摇摇头,有些气馁:“我家少东家是个嘴馋的,他最清楚咱们镇上好吃的在哪里,故而我也沾光跟着吃了不少。日后若有机会,我引荐他同你们认识。”
“那怕是难咯,我瞧着你家少东家,看我们公子不大顺眼。”
梁佩秋假作不知:“这是哪的话?”
“你还装!就说上回去给你送猪肘子,在门口正遇上你家少东家,他看到是我湖田窑的马车,二话不说就让小厮打我们回去。我好说歹说,那小厮唯恐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平白推了惹你不高兴,这才偷偷收下的。”
说到这儿,时年一张小嘴说个不停。
王云仙瞧不上徐稚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去两人常有照面的时候,他多半都是用下巴看人,要么不是鼻子不是眼睛,要么扭头就走。
不知道的还以为徐稚柳如何得罪了他。
如今细想想,怕是“早有端倪”
。
“你是不是早就想结识我家公子,一直没寻到机会,叫你少东家知道了,以为你有二心,所以迁怒于我家公子?”
时年一拍手,盖棺定论,“定是如此。”
梁佩秋张张嘴,百口莫辩。
时年趁势欺她:“怎么?莫非还有其他内情?”
“……”
她一副吵架输掉的模样,实在有些憨态可掬。
此时正是晌午,日光透过竹林洒在她身上。雾山色的长衫融入成片翠绿中,本就出尘,加之光斑浮动,时而掠过她的眉间,时而落在她的鼻间,时而又擦过她的唇角和颈项,将她描摹得越温润。
尤其当她娓娓道来时,面上有一种刚刚从釉桶中浸过的光润感,呈现近乎妖冶的婉约。
徐稚柳看着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影青”
二字。
影青这类瓷器,通常白里泛青,青里透白,釉面温润,很像青白玉,在唐宋时期,被称为“饶玉”
,还有一个名字叫“假玉器”
,足见其质地与光泽有多像玉器了。
梁佩秋此时的模样,不是任何一种影青炉、钵,罐亦或盂,而是一尊观音瓶。
瓶口收束之后略微外翻,瓶颈丰腴,瓶肩圆润秀美如美人肩,瓶腹稍稍内收,瓶脚外翻如美人飘动的罗裙。
其色上浅下深,白中带绿,绿中显青,色纯而洁,质朴而真,乃为绝世珍品。
可惜这件绝世珍品是个男子。
那么一切所思所想,便不好为外人道了。
徐稚柳往常听人讲话,大多专注,哪怕是老生常谈的窑务例会,他也能静下心来,一边听一边想改革新法。
不似在梁佩秋面前,时常走神不说,还总是胡思乱想,有些想法便是他自己都觉诧异,更是不敢深想,唯恐自乱心神,转念即挥之。
挥之不去,便又似那梦幻泡影,纠缠不休。
这样一种莫名的、奇怪的结果,不知从何开始,也不知该如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