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了书信,知道外甥出世,怕姐姐孤身没人照料,因此告假而来。”
七人夜宿京口城,说不尽兄弟相会、夫妻重逢之欢;刘寄奴喜获麟儿,初为人父,只觉灯火可亲。
抱了襁褓在手,七人争看那小东西,虎头肥手,咿咿呀呀。
臧爱亲含笑卧在榻上,只是连日睡不踏实,更兼产后劳顿、提心吊胆。臧氏面色都已白了,咳嗽不断:
“孟家兄弟前日送来两斛粟米、一盒糖酥,这几日天气暖和,我见米袋里飞出来蛾子,糖盒也化开了。本想等你回家再吃,东西却放不住。”
刘裕忍泪道:
“不是这吃食坏的快,都是我路上走的慢了。”
“沙场顺利吗?”
“我一切都好。这世上,能难住我的人还没生出来……”
“儿子还没名,我起了个小字,小字阿兵。大号悬着呢,一直等你回来取。”
“阿兵?”
刘裕笑道:
“这丘八,他爹还没当够吗?多想以武止戈,来日南山放马,长剑入库,世上再无刀兵。”
“大名——就叫他,刘义公。”
“刘义公?”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举义安邦,寰宇大同。”
很久以后,王敬先想起来,七骑离开京口那天,正是立夏时节,入夜下了很大的雨。
连雨不知春去。
一晴忽然夏天。
他记得有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农家女子,素面布裙,撑了油伞,抱了襁褓,踩着泥泞,在寿丘山上久久目送他们远去。
他记得寿丘山上的那间茅舍,他们几兄弟一起在院里种了竹、栽了桃,影壁的大陶缸中,王敬先亲手植下几颗藕,两天就冒出了芽。
女子说,他们再回家时,竹也该绿了,桃也该实了,莲也该开了,孩儿也该大了。
那个薄暮,雨点扯着嗓子喊:“夏天来了!夏天来了!”
陶缸里的小荷很害羞,难为情地才从水中探出一点头。
春天已经过去了,夏天到底来了没有?
荷叶急得轻轻皱起眉头。
王敬先想,荷叶不知道,荷叶自己就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