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惟此时正屏着呼吸,她盯着那只小老鼠看着,低声说:“我有点,有点怕这些活物。”
佟诚毅又看了看她,伸手把她拦在身后,他一边探身在旁边的条案上抽一张稿纸在手里,揉成一团,一边说:“今晚恐怕很难把它赶出去了,又不能开门开窗。”
说着朝那只灰鼠扔了过去,那灰鼠瞬间逃进墙边摆着的一个转角柜下面去了。
方惟跟在佟诚毅身后小心翼翼的走进去,佟诚毅想了想在天井门边拿了一把扫帚进来,他俯身轻轻把转角柜挪开,那灰鼠身手十分矫捷,“殊”
的一声又窜到衣柜下面去,衣柜笨重,恐怕是挪不开的。
方惟朝衣柜底下看了看,拦着佟诚毅道:“算了算了,这样抓不到它的,还是明天向黄太太借只猫来吧。”
她一边看着一边说:“从前我们养过一只小猫的,后来很久没有老鼠了,小猫也跑掉了。”
“那怎么办,你不怕了么?”
他看着她心有余悸的样子,问她。
“也许被你吓了一下,它晚上不会出来了吧。”
他看她仍不时的向那衣柜地下张望,想了一会儿说:“不然,把小床搬进来吧。”
他是说搬进来睡么?可以听到房里的动静,然而……
方惟迟疑着,说:“那是不是有点不大好?”
他看着她的反应,缓缓点了点头,举起手里的蜡烛朝她床底下照了照,顺口说:“你看到的,只有这一只么?”
她被他这一说,也跟着朝床下看了看,见他回身要走,终于伸手拉住他,改了主意说:“还是搬进来吧,因为,因为今天外面也太冷了。”
她给自己找着理由。
他眼角含着一点满意,点了点头。
等吹熄了蜡烛,房里当真是一团漆黑了。
佟诚毅在黑暗里叫她:“方惟。”
“恩?”
“除了活物,你还怕什么?”
停了一会儿,她说:“其实这世上,除了人,也没什么好怕的吧!”
她说完,两厢都沉默了一会儿。
“你小时候过得好么?”
他又问。
“我么?”
她想了想说:“我小时候是被朝打暮骂着长大的。”
说到后面有一点伤感。
佟诚毅在枕上侧过头来,问她:“为什么?”
方惟突然回过神来,沉默了良久没有声音,末了她说:“我们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第25章
连着好多天下雨下雪,年后的这段时间天气都不很好。方惟因为反日传单的事情,被学校罚没了三个月的薪水,清芳知道她刚交了房租,又遇上这样的事,只怕她手头拮据,于是这两天便总是拉她回家吃饭。
有一个礼拜六,方惟从顾家回来时,天空又在下雨,她匆匆开门赶着去收早上晾出去的衣服,却现衣服全不见了,她站在窗口呆了一会儿,回身去房里,看见大大小小的几件衣服尽数搭在床头架子上,她想,是佟诚毅来过了吧,他帮她收了衣服,等不到她,又匆匆走了。她沉默着坐在床沿上想了一会儿,像是从前念书时遇到一道难题,她一时解不出来,总是放到最后来做。
她转头看到枕边留的一张字条,是他留的,大概意思是他要去苏州一趟,会耽搁四五天,方惟如果有事,可以去找常实,让他传话,或者等他回来。她看着这张字条出神,她想他果然是她的一道难题。
她这些日子因为常去清芳家吃饭,倒是有好几次碰上谢飞鸣,看来他也是常在清芳家吃饭的。方惟知道清芳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但是因为清芳要坚持在学校做教员的事,双方没有谈成,便没有再相处下去了。所以她有一次有意的去问飞鸣,对女性从业的看法,飞鸣说得倒很坦率,他说:“我家里有很多从不出门的女性,我非常明白被关在家里的女人和在外自由的女人的区别,也许在许多事情上我们也身不由己,但我始终是支持女性走出家门的。”
方惟虽然对飞鸣总有一点不好的偏见在,但是听他讲的这些话,却也觉得他有几分见地。后来,在佟诚毅的书房前碰到他一次,还很客气的同他说了几句话。
那天在顾家吃完晚饭,方惟打算要回去时,庭相忽然说正好要出去一趟,可以顺路送她,方惟不好推辞,便同他一起出来。庭相没有叫车,他说:“难得今天没有风,也不大冷,我们走一段吧,到前面再叫车子。”
方惟想,他是不是要问清芳和飞鸣的事,他们两个进展的飞快,也许做大哥的有些不放心,所以点点头说“好。”
于是他们并肩走在路边一排法国梧桐树下,这时候正是稀稀落落的树干,一派凋零的冬景。庭相果然是问清芳的事,他说:“你看,谢飞鸣这个人怎么样?听说他和佟先生是亲戚。”
方惟听了点点头说:“恩,他们是姑表亲,算是佟家在上海最近的亲戚。谢家也算是个有根基的家族,只是经过了几代人,有些走下坡路了,单看谢飞鸣,好像人还不错,学识见地,为人处世,都还好,要紧的是,我看他对清芳也很好。”
庭相听着,不禁摇了摇头说:“这时候来看,他当然对清芳是好的,繁花卓锦烈火烹油,哪个男人在这时候是不好的呢。”
他忽然转过头来,接着说:“也许清芳这样的个性,与谢飞鸣在一起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婚姻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将来,如果走到那一步,她也得想一想如何同谢氏家族相处,况且,这恐怕是一辈子都要面对的事。你说对么?”
他说完,极有深意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