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罗曼·罗兰
精神的劳动者诸君,五年以来被军队、被检查吏、被交战诸国的憎恶怨恨所分异离析。散遍全世界的诸同人,今当藩篱方隳、边界重开之顷,我们敢请于诸君之前,把我们亲爱的联合重新成起。但是,非求赓续旧有,乃要成一个新的比前有的更安稳、更坚固经久的联合体。
这一次战争,把我们侪辈即投入迷离骚乱之地。大多数知识界的人,都把他们的学、他们的术、他们的聪明才力,供他们的政府之用。我们现在并不要归罪哪一个,也非要弄些什么谴责的话。我们晓得个人精力之薄弱,伟大的集合潮流之天然力量。这一次因为未豫筹有抵拒之方,顷刻间遂被他们这种潮流扫荡一空。但是无论怎样,这一次的经验,对于我们将来,至少总要使他有用。
第一,我们请记取这次因为全世界的智力殆尽,完全处于退让而且甘心屈服于忽然奔放的强力之下造成的种种不幸,种种灾祸。许多的思想家、许多艺术家,对于蚀耗欧洲肉灵的凶厄灾难,不但不去阻挡,而更加上不可计数的恶毒的仇恨。从他们知识、记忆、想像之武库,为怀恨,为结怨,找出许多旧的、新的理由,许多历史的、科学的、逻辑的、诗的理由,天天从事于毁掉互相的了解,天天从事于破坏人人间亲爱之情。他们原本是思想的代表,他们这样子做下去,遂把思想大大的损坏、玷污、贬落、糟蹋了。他们把思想竟弄成了情热之器,又且(或许不自知)成了一个政治的或社会的、党派的,或一个国、一个邦、一个阶级的营私利的用具。但是如今,从打这个蛮野伧荒的乱打乱闹,一切交关的民族,无论胜的败的,都弄得破头乱脑,穷困羸,狼狈逃出,而且于心底(虽然不自认),在他们的疯狂之爆上,也不免觉着羞惭、卑贱、屈辱。就是思想,因为被他们的争逐所连累,也同他们损掉价值,堕落而出。
起!既知这样,那么我们便请把精神解脱了这些连累,脱离了这些卑厚的结合,祛除了这些隐秘的奴役。要知道:精神是不为一切东西的奴仆的!为精神奴仆的就是我们。我们是除他以外,更不晓得别的主人。我们是受命去维持、去拥护他的光的,我们是受命去把迷了路途的人重聚在他的旁边。我们的职任,我们的本分,就是要保持一个定的鹄的,并当情热的漩涡中,宵夜的晦暗中,指出极星的所在。于种种不同的傲慢骄夸和互相倾轧的情热间,我们是不作简择的;我们但把他们通通斥弃。我们尊敬的惟有真理,自由的真理,无边界、无限际、无种级族类之偏执。信然,我们不是对于人类漠不关心,我们是正为人类而工作。只是我们所作非人类的那一份,乃人类的全体。我们不认得这民众、那民众,种种许多的民众。我们但认惟一民众(Thepeop1e)——一而普遍——就是那受苦、竞争,跌而复起,沿着浸泡在他们自己的汗血中凹凸不平的路,永远相续不断地前进的民众——就是合一切人类之民众,一切同是我们的弟兄。而且就是为的它们,同我们一样,也可以觉悟到这个弟兄之谊。我们故于他们蒙瞀的争斗之上,高举“约章之匮”
——高举那自由,一而多,永远长久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