邗朝庆虚帝二十八年,冬将至,大京城门两株梅树只开了一株黄腊梅,凑近了才闻得到香气。
沈大丞相携着一众大臣于城门口的冷风中等候了三个时辰,从熹光微微等到日头正当空,一里外才见了人马。
大军早已驻扎京城外,今日进京者人马并四列皆是军中重臣。个个身上盔甲未卸,脸都掩埋在盔甲下看不清神情,骑马到了城门口也不下马。
“沈大将军呢?既至京城门,为何不下轿?”
沈竹骨的脸色已然不妙,扫了一圈人马,目光落在了身后的高顶轿子上,高声道“本官竟不知将军架子如此大,若是皇帝前来难不成也要等上三个时辰!”
他作为朝臣和父亲,得知沈谛大败狄夷的喜悦在三个时辰的等待中渐渐消磨成了深厚的担忧。为臣最忌功高盖主、倨傲不逊,虽说皇帝昏庸,但他手下那些皇子无一个好相处,沈谛摆明了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做,日后在朝中定是艰难。
荣华你怎么会这么糊涂!莫不是真的被眼前风光迷了眼,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为父这把老骨头护得住你一时还能护得住你一世吗!
沈竹骨的担忧已然化成了愤怒,他向前一步挟令道“请沈大将军下轿进城!”
“将军回京途中感染风寒高烧未退,还望丞相大人体谅。”
种雪剑下马朝沈竹骨行礼。
身后一众将领皆落地,兵戈甲胄相接声震得城门嗡嗡,不少人日夜赶路,盔甲上的血迹还未擦拭,凝固干涸,只听众将士齐齐朗声
“请丞相大人体谅!”
压迫之势扑面而来,大有僵持之势!
文臣这边立刻就有人窃窃私语。
都说这沈谛早就有不臣之心,现下看来恐是真的,谁能相信沈谛这个命硬的罗刹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感染了风寒,一病还病的连轿子都不能下!思来想去也不过是给皇帝一个下马威,告诉他——你申家还能坐在龙椅上全凭沈大将军的本事!你不来城门迎接,我也不需下轿门!
武将那边也不是一片风平浪静。
靖华英牵住马,牙都咬碎了。
练兵打仗五年来,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但最可恨的是那些算计不是来自前线敌军却是来自无防备的身后。眼前这些的养尊处贵的大臣们个个看着无辜,害死自家士兵时一个比一个狠,他们不担心国之不国,只担心自己臣位不及。给老皇帝出谋划策、阴谋诡计诡计全往自家将军身上招呼!娘的,迟早都给杀了!
又听一片咬牙切齿的低声骂娘。
沈竹骨却在重重思虑下只注意到了一点,作为一个父亲的理智终于短暂地战胜了为臣子的心,他脱口而出道“荣华病了?可有大碍?”
种雪剑一愣,身后众将领的牙也略微松了松。
文臣完了,沈大将军也姓沈来着。
武将忘了,沈大丞相也姓沈来着。
“军医说需静养,恐今日不便进宫面圣,望沈大丞相禀告陛下,今晚接风宴恕将军无法到场。”
“情有可原,皇帝定能体谅。”
一句话,沈竹骨替皇宫里的皇帝做了主,“不知将军今日是去将军府歇息还是回家中?”
“将军说风寒未愈恐传染家中妇孺,今夜先回将军府。”
“好好,都行。”
城门口的闹剧总算是结束,沈大将军的轿一路抬进了将军府。一路皆是欢呼笑语,鞭炮齐鸣,白日里放了满城的烟花。路边还搭了戏台子唱着破军挂帅,城中百姓或跪或拜,高呼着——
“沈大将军!”
“大将军千岁!”
沈谛的轿子在前,身后跟着武将文臣,路过丞相府时,大门紧闭冷冷清清,毫无人烟。
沈谛裹紧了衣裳,在这喧闹中做了场梦。
梦里是下了霜的清晨,她牵着马去河边。梦中有个半大的女孩,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地跑在前面。
“日后我长大了要去最繁华的城里开一家酒馆!荣华姐姐,最繁华的城应当是大京吧?”
“是南淮。”
“好,我长大就去南淮开酒馆!荣华姐姐喜欢喝酒就会常来看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