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爱者,或许都做不到守节,死士却能轻易作出这样的承诺,刑简有些微妙的同感,这一刻,脑中清明。这位第一眼看上去颇冷心冷情的姑娘还在絮絮叨叨。
“我家公子乃世家贵女,相貌、才学与灵力修为,无一不是佼佼者,尤擅阵术。正巧,你似乎也懂得些灵阵,方才那些尧光弟子信口道,你与我家公子颇有些相像之处,气得宗主甩袖而去。”
叶青衣提及她家公子则是满是景仰,论起她家宗主,言语之中总有些微妙。
“我是刑简。”
“刑简,传闻中乃司法之神,哪是你一个凡人担得起的?前途定然坎坷不平。而你若是能同我家公子这般有令天下侧目的实力,无论道阻且长,且可披巾斩棘,无往不胜。而你若是能有我家公子这般的身份,莫说一个风雅裳,便是法华虞章,亦要对你言听计从。”
叶青衣对自家公子的崇拜到了骨子里,自然对刑简的不满到了泥地里。
“我是刑简,成不了叶桁。”
她抬首,郑重其事道,她是刑简,叶桁如何,又与她何干!
正殿待修,偏殿开席。虞章伫立席下,想起了《封神录》中一段旁注。“风掣云厉,钧绳墨名,其曰刑简。她秉风雷之息,能破虚衍山万年不灭之阴风邪气,自也能以正阳法则克时疫魔瘟。”
席上争议之声不断传出,虞章面向伍华殇,道:“我有一问,向伍掌门求教。闻尧光有志载,乱戈纪年,魔以一城百姓为质,易尧光神器连天索。言召掌门何故允诺?”
伍华殇正色道:“连天索为远古神器,有拔山移海之能,可禁锢天与地,固不可交之与魔,然言召掌门毅然拿出连天索,只为一句,人命贵于物。物再难得,是死物,又是神器,魔一时难以参透,而人命可贵,道义之举,尧光不辞。”
“正是如此。”
虞章垂下眼眸,尽显慈悲相。“时疫迫人,切不可再拖延。家师遣我来此,为的正是破解之人,刑简。如有一切恶果,尽数报在我身。况刑简至今,只有无心之过,并未大错。”
他微微扬起一个笑来。“而,我信她。”
信她心性存善,信她有一腔舍身天下之志。
虞章转身朝广阔天下,结施无畏印、与愿印,随即转身面朝尧光诸人,剑指扣心。“承以此身解众生难,与众生愿,千般苦果报以我身。”
言已至此,再无他议。
席上诸人纷纷起身行礼,誓道:“愿为大道舍此身。”
封魔纪二万五千五百年间,四界乱,人皆言仙,佛式微,有法华传禅学,道昌盛,有二十八仙山。后妖族势起,仙门一度势颓。
似是故人来(三)
夜色渐深,虞章盘坐塌边,静闻窗外蝉鸣,那件多年不换,麻线磨断的衣衫搭在一旁,只着了件素色里衣。
他停下冥思,走到窗边,与窗外爬墙的黑袍姑娘对了个正着。意料之中吶!“刑简先生甚有雅趣,月色可好?”
搭在窗边那只手骨节分明,腕凝霜雪,看上去与个儒雅读书人并无什么两样。“月色皎皎,不如虞章先生之美色更令人心折。”
白日见她,尚且失魂甚重,话不能细思。虞章一怔,她这是
谁料这位姑娘拽着他手臂翻进窗户,借着两人相近之机,手已探入袖袋看来令她心折的另有他物。
“这件里衣没有袖袋。”
靠近些,刑简果然闻到他身上水雾气,冲淡了原本的那股木香。“实为虞章先生心折。”
虞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抵着肩膀将人推远些。“你,就不能图些其他东西?”
“啊?可是你这身衣裳比我的还破!”
虞章衣裳虽然破些,好歹还算整洁,而她这身黑袍子也不知穿了多久,又脏又破。
眼看他又要叹气,刑简连忙一手捂在他嘴上。“你莫要啰嗦!”
拿下手腕,牵着人,推她坐下,虞章熟稔地绞了帕子替她净手,不知爬了多久,手上全是泥点。
“哪有这么麻烦!”
刑简往自己黑袍子上蹭了蹭,又脏了,虞章不放弃,执起手来再次擦拭,蹭过指根,刑简颤着眉眼瑟缩。
细心又温柔,这感觉怪异极了!刑简头皮发麻!
“你方才言语聪慧了些,不似一个失魂之人。只是好的不学,非学些胡言乱语。”
“那我也学不会叶桁那样的名门贵女作风……”
她侧下头,够着看给她擦手的虞章。“先生,你认识叶桁吗?”
声悄悄的,呼吸悉数打在人家侧脸上。
叶桁哪!前二三年,这个名字总在他耳边提起,后来这些年,仙门似乎是忘记了这个名字,刻意不提,好将这个人以及那些事一同埋进不见光的史书中。
“我的目标是成为世家第一!先生可知,何为世家第一名女?”
姑娘不似宛丘华家口中那边顽劣不堪,她笑起来眉眼弯成两轮月牙。
“贤淑端庄,知礼守节。”
虞章照着世人口中名门贵女的性子回答。
“那是对妻子的要求!所谓名门贵女,便是我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万事有人兜底!”
姑娘忧愁极了,她将衣袖盖在先生面上,挡去这人满面惊诧。“我这不是还在努力嘛!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惨地躲在人家船板边了。”
少女忧愁的眉在记忆中高高扬起,她张扬跋扈地闯进先生的锥帽帽纱下,世间所有盛开的花都不及她的笑靥。
“虞先生,我让你瞧瞧,什么是天下第一!”
回忆到了此处,不能再继续了。“叶三先生,从来不是个世人口中的名门贵女。”
他的声音为夜色浸得发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