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芙蓉浑若未觉,目光直直地看向那沉睡的人,迟疑着走向他,用颤抖的手揭开脸上的白布,伸手抚摸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鼻子和嘴唇,她的手指踌躇着停在他唇上,仿佛那仍有温度,或者,那里的温度仍留在她心中。
她的泪无声地落下,那一刻,她恨不得指着天空咒骂:“老天,你何其不公!我实在没做错什么事情,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刚刚才知道幸福的滋味,你为什么下一秒就要把他夺走?”
小蓝不知道何时跟了出来,扶住叶芙蓉摇摇欲坠的身子,哽咽道:“少奶奶,你不要太伤心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金继祖长叹一声,踱到她们身边:“小蓝,你把少奶奶送回去,我等下有话问她!”
他呼吸间浓浓的烟味喷到她们脸上,叶芙蓉悚然一惊,死死抓住小蓝的手,小蓝连忙把她搀住,小声道:“老爷,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半拖半拽地把她拉了回去。
感觉到她的恐惧,小蓝几乎痛哭出声:“少奶奶,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你可千万要想开些啊!”
当最后一抹鲜艳没入无尽的深渊,叶芙蓉茫然地看着天边,突然笑得满脸泪水:“是啊,我还年轻,竟然不知道要如何过下去……”
黑夜终于来临,甘蓝城里的送别调一声比一声凄凉,甘蓝城沉默了,任由哗哗流水冲洗自己的胸膛,把深深的苦痛,一个鼓点一个鼓点敲击着,告诉人间,漫长的,不止是黑夜。
黄泉冷
黄泉冷
正午的阳光十分温暖,一遍又一遍送别调后,唢吶声突然拖出更长的调子,好似有人在凄厉喊叫。叶芙蓉的心突然揪紧,她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枯木,没想到还是会这样疼痛,这首是母亲死后那晚吹鼓手奏了一夜的《黄泉冷》,那一夜,似乎总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告诉她一个事实,从此,再没有人为她挡去风霜。
小蓝她们已经放弃了劝说,也没有人再哭泣,大家围着她沉默地跪着,都深深低着头,任阳光在额前逼出颗颗汗珠。
“呦……你们这是闹得哪出啊,都在罚跪么,你们还真倒霉,伺候这样一个死性子的主子!”
随着尖利的一个声音,三太太和二太太手牵手进来了,三太太先把手松了,回头笑道:“姐姐,你小心着点,这少奶奶家的门槛可高着呢,你别摔着了!”
二太太脸上涔涔冒着汗,她一边用丝帕擦着,一边笑道:“妹妹,你就别挖苦人家了,先把老爷吩咐的事情办好再说!”
三太太哼了一声:“这个不正经的老东西,没想到他也有制不住的女人,我高兴都来不及,要我帮他来劝,真是做梦!”
二太太叹了口气,走到卧榻边坐下,朝小蓝她们笑道:“你们先下去歇着,我跟少奶奶说说话。”
等她们起来退下,她捉住叶芙蓉的手,轻笑道:“新媳妇,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的命还苦,不过命是天定的,咱们要争也争不过,你还是别倔了,老爷也是为你好,现在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人在外面怎么有活路,还是跟金家添个孙子,保你一世吃穿不愁。我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要不然老爷也不会这样冷落我。新媳妇,你饿着不要紧,可千万别饿着你肚子里的孩子,那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三太太站在明暗的光影里,脸上竟有些鬼魅的味道,冷笑一声:“饿死算了,让那个老东西白想一场,最好是马上把他气死,以后咱们几个女人自己当家,省得他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算是看透了,天下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这个老东西坏事做尽,竟然还活得这么滋润,也没见老天把他收了去!”
二太太摆摆手:“妹妹,你就少说两句吧,你没看新媳妇都成这样了!”
三太太俯身在她脸上打量一会,见她紧闭双眼,脸色竟如白纸一般,呵呵笑道:“真快成死人了呢,你难道真要下去陪那傻子,我就不相信你跟他有什么感情,还是那老东西一直在打你主意,你不愿意从他。我告诉你,女人的身子给男人碰过就成了残花败柳,不值钱了。当年我嫁过来不也闹腾过,闹一闹还是委委屈屈过到现在。好死不如赖活着懂不懂,我就不相信那老东西没有伸腿的一天,你现在死了,只赚了副厚棺材,要是你再撑几年,在老东西那里撒个娇什么的,说不定金家都成你的了!”
二太太啐了她一口:“妹妹,你说的什么话嘛,她是老爷的儿媳妇,老爷怎么会……”
“怎么不会!”
三太太笑得泪水纷飞,“那个老东西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以为那几个漂亮丫头是怎么不见的?”
她凑近叶芙蓉,在她脸上狠狠捏了一把:“你自己瞧瞧,新媳妇这么漂亮,还是他自己看中的,他怎么会舍得这口鲜嫩的不吃,把她供在家里当菩萨!姐姐,你别傻了!”
良久,她把泪水擦去,冷冷地看着叶芙蓉:“我们话已经带到了,你要死要活我们随便你,反正跟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突然恶狠狠地说:“说不定你死了我们的日子更好过,我就不信老东西会死在我后面!”
说完,她把二太太一拉,转身就走。老妈子连忙为她们把门开了,三太太突然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仍如雕塑般的叶芙蓉,在旁边的水缸舀起一瓢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兜头朝她泼去,叶芙蓉淋得满身是水,顿时从卧榻上惊起,三太太嘿嘿一笑:“还没死嘛,没死就起来吃东西,你要再装死我等下再来浇!”